此账本,乃铁证如山! 谢永昌之罪,罄竹难书!
然,愚兄细观此账,涉及贿赂官府、勾结胥吏之处,虽有点到,却多为化名或代号,显然钱明理亦不敢尽录。且据钱周氏言,其夫生前曾叹,谢永昌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背后恐非仅其一人,与本地顾、王等家亦有勾连,利益盘根错节,形成了一张无形巨网。
江南膏腴之地,不知多少田亩以此等手段被侵吞隐匿,朝廷赋税,十不得五!
此事牵连之广,恐远超你我想象。愚兄在苏州,已觉身陷泥沼,举步维艰。府衙之内,眼线遍布;出行之际,常觉有人尾随。此信发出,亦需万分小心。
证据已备,然如何运用,方能既惩奸恶,又不致引发朝野动荡,甚至波及……谢阁老?贤弟身处中枢,深得圣心,望速做决断!
徐文谦 手书
弘治十四年冬月 于苏州”
信纸在陆仁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缓缓坐回椅中。徐文谦带来的消息,比他预想的更为震撼,也更为棘手。
钱明理的私账,无疑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江南利益集团的心脏。其记录之详实,足以将谢永昌钉死在罪责柱上,甚至可能牵扯出更多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梅林镇千余条冤魂,似乎终于看到了昭雪的曙光。
但“谢阁老”三个字,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谢迁,这位当朝次辅,学识渊博,气度恢弘,在朝堂之上,多次在关键时刻支持他的格物之策与开海之举,堪称他在文官集团中难得的盟友与知音。
陆仁对谢迁的观感一直很好,敬其为人,重其才学。若谢永昌之事爆发,谢迁即便自身清廉,也难逃治家不严、纵容族人为恶的指责,其政治声誉必将遭受重创,甚至可能因此去位。这绝非陆仁所愿看到。
是顾念与谢迁的香火之情,设法将此事压下,或局限在较小范围内处理,只惩办谢永昌,不及其余?但如此,则江南土改必将受阻,其他豪强会更加有恃无恐,徐文谦的努力、梅林镇的冤魂,都将被辜负。帝国的痼疾,依旧无法根除。
还是秉公执法,将证据直接上呈天子,彻查到底?这必然引发朝堂巨震。谢迁一系的力量,以及与之关联的江南籍官员,必将全力反扑。
自己虽圣眷正隆,又有新晋的“财神”光环护体,但面对盘根错节的江南势力与可能随之而来的政治风暴,能否全身而退,犹未可知。更可能因此与谢迁彻底决裂,失去一位重要的朝堂助力。
陆仁陷入长时间的沉思。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京师肃杀的冬夜。博览会的成功,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声望和底气,他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处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翰林修撰或区区格物院行走。
他是工部尚书,太子太保,是帝国财政复苏的关键人物,手握格物院与兴业总局两大实权机构,背后更有皇帝坚定不移的支持,以及与军方(马武)、勋贵(部分因利益而靠拢)的隐性联盟。
他的实力,已然不同往日。
良久,陆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不能因私废公,更不能坐视国本被蛀空。土改是必行之事,梅林镇的冤屈必须伸张。但如何行事,却需讲究策略。他不能鲁莽地将所有证据直接抛出去,那无异于政治自杀,也可能将尚不知情的谢迁逼入绝境,造成无法挽回的裂痕。
他回到书案前,并未立即给徐文谦回信,而是提笔写了一张便笺,字迹沉稳有力:
“备帖,明日酉时,拜会谢阁老府。”
他决定,再赴谢府。
这一次,他不是去试探,也不是去求助,而是要以一种更为平等、甚至略带强势的姿态,与这位帝国的次辅,进行一次开诚布公的摊牌。
他要亲自将江南的阴霾,带到谢迁的面前,看看这位素来以“清流”自诩、支持改革的老臣,究竟会作何选择。是壮士断腕,大义灭亲,共同推动这艰难却必要的变革?还是为了家族利益与官场颜面,选择掩盖与对抗?
这将是一场关乎个人情谊、政治智慧与帝国未来的关键会面。
陆仁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历史漩涡边缘,而他即将踏出的这一步,或将彻底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乃至帝国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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