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的嘴唇微微翕动,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最终吐出的话语生硬如铁,带着自嘲的尖刺。
“见他做什么?看他那副被宜妃护得天真不知事的样子?”
“还是提醒我自己,我终究是个…外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沉重的分量,浸满了多年积压的苦涩。
窗外日光正盛,漫过紫檀木书案,将堆积的文书勾勒出朦胧轮廓,空气里浮动着研开的墨锭散出的清冷松烟气。
宜妃并非梁蘅生母。
先皇后薨逝后,他便养在宜妃膝下。
彼时年幼,他也曾真心视宜妃如母,视梁阅如亲弟。
犹记当年,梁阅刚会踉跄走步,便像条甩不脱的小尾巴,总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口齿不清地喊着“大哥哥”,将御花园里新摘的最大一朵芍药塞进他手里。
可随着梁阅长大,宜妃的心思愈发明显,种种偏爱与暗中离间,早已在他心中刻下深深伤痕。
那些看似无意的比较,那些独独留给梁阅的稀罕玩意,那些在父皇面前不着痕迹的夸赞与提醒,如同细密的针,一针一针刺在他心上,结成了坚硬的痂。
他并非厌恶梁阅,那个傻小子,从小到大,始终赤诚不改地黏着他。
无论宜妃如何明示暗示,如何挑拨,都依旧赤诚不改地唤他“大哥哥”,得了什么好物也都想着先给他一份。
这份纯粹的情谊,在这冰冷的宫廷中,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沉重和危险。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变了质的兄弟情谊,怕见一次,心头的刺就深一分。
崔置婉凝视着丈夫紧绷的肩线,心中泛起阵阵怜惜与酸楚。
她如何不懂他深埋的心结?
那被至亲之人反复磋磨出的警惕与疏离,早已融入骨血。
梁阅至今仍如幼时般,毫无保留地亲近依赖这位兄长。
可他的养母宜妃,因偏心亲生儿子梁阅,多年来明里暗里没少离间兄弟情分,甚至在梁阅面前暗示梁蘅可能威胁他的地位。
这让梁蘅对这份单纯的兄弟情谊,既留恋又警惕。
每每相见,他心中总是五味杂陈,索性常常寻了由头避而不见。
她轻轻叹息,语气带着无尽的无奈与温柔,缓声劝慰。
“妾身知道,王爷避而不见,是护着自己,亦是在护着五弟。”
“宜妃娘娘见您疏远五弟,或许才能安心,少些动作。”
“只是苦了五弟,一片赤子之心,总是不明所以地被推开,一次次满怀期待而来,又一次次失望而归。”
梁蘅默然不语,书房内只闻更漏滴答,冰冷刺耳。
最终,他反手握住崔置婉置于他肩头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稍稍驱散了他指尖的凉意。
他缓缓阖上双目,低声道:“婉儿,你去替我跟他说说吧,找个妥帖的理由。”
“好。”崔置婉温顺应下,抽回手,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裙裾,款步向外走去,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帘后。
祯王府大门外,梁阅正百无聊赖地用锦靴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神情蔫蔫的,全无平日里的神采飞扬。
沈灼欢陪在一旁,不时探头向府内张望,眉宇间带着几分焦灼。
见只有崔置婉一人款步而出,梁阅眼中那点期许的光霎时黯了下去,如风中残烛,只余一点灰烬般的暖意。
他耷拉着脑袋,闷声问,话里满是失落。
“大皇嫂,大皇兄他…还是很忙吗?连下盘棋的功夫都抽不出?”
“我新得了一本失传已久的棋谱,还想与他一同参详…”
崔置婉面上凝着得体而温煦的笑,柔声抚慰。
“五弟莫怪,你大皇兄他今日确实被几份紧急军务缠住了,脱不开身,心里正烦躁着,怕见了你也没好脸色,平白扫了你的兴。”
“他让我跟你说,等他忙过这阵子,一定亲自设宴,给你赔罪,再好好杀几盘,让你尽心。”
梁阅闻言,脑袋垂得更低了,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犬,嘴里嘟囔着,满是委屈与不解。
“什么军报那么急啊…每次都这样…来了也见不着…大皇兄是不是厌烦我了…”
沈灼欢虽心直口快,但也看出些门道。
她不愿丈夫在此黯然神伤,便用力挽住梁阅的胳膊,岔开话题,试图驱散这沉闷的气氛。
“好啦好啦!大皇兄忙的是朝廷正事,自然是顶顶要紧的!我们俩在这儿干等着多没意思?”
她眼珠一转,灵动机敏,提议道:
“不如我们去找六弟和六弟妹玩吧?六弟妹不是受伤了么?我们正好去探望探望!六弟府上肯定有很多好吃的!”
梁阅眼睛倏地一亮,但很快又犹豫起来,挠了挠头,一副为难的表情。
“可是…六弟妹需要静养吧?我们去会不会打扰?”
“探望伤员嘛,心意到了就好!”
沈灼欢晃着他的胳膊,语气轻快,试图驱散他心头的阴云。
“坐一会儿,说几句体己话就走,能耽误多少功夫?总比在这儿傻站着吃闭门羹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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