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正院。
柳平芜蜷在床榻深处,锦被厚厚裹在身上,身子却仍止不住地发抖。
她一张脸蜡黄凹陷,眼窝下积着浓浓的青影。
昔日那份精明凌厉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一具被恐惧蚀空了魂灵的躯壳。
自陆归芸彻底疯癫,她的精神也随之溃堤,终日浑噩,惊惧难安。
总觉得暗影幢幢中,匿着一双冰冷的眼睛,如影随形地窥伺着她。
房门紧闭,窗扉也只漏开一线,这方昏暗的天地,成了她唯一稍觉安稳的囚笼。
“母亲,该喝药了。”
一道清柔的嗓音,轻轻在门扉外响起,
柳平芜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珠惊恐地抬起,死死盯向门扉。
只见陆皓凝端着一只青瓷药盏,盈盈立在门框的光影交界处。
她一身素色衣裙,未施粉黛,发髻简单,眉眼温顺地低垂,一副十足恭谨的庶女侍疾模样。
可她周身散着无形的寒意,那平静眼波下深藏的冷冽,却让柳平芜如坠冰窟。
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激得她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滚…滚开!别过来!”
柳平芜浑身剧颤,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锦被,拼命朝床角缩去,只想离那步步逼近的身影远些、再远些。
陆皓凝恍若未闻,唇角噙着一抹极温婉的笑意,缓步走近。
绣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悄无声息,每一步却都像踩在柳平芜那根濒临崩断的心弦上。
她走到床畔,姿态优雅地坐下,将药盏轻轻搁在床头小几上。
“母亲怎么能这样说呢?女儿是来侍奉您的啊。”
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字字透着孝悌,听在柳平芜耳中,却如一根根冰针扎下。
陆皓凝素手执起药匙,在浓黑的药汁里轻轻搅动了几下。
苦涩的气息霎时在室内弥漫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
“大夫特意叮嘱了,母亲这是忧思过度,心气郁结,需得静心调养,这药更是万万断不得。”
她舀起一勺浓稠的药汁,递至柳平芜干裂的唇边,眼神温柔得近乎残忍。
“母亲,请用药。”
柳平芜死死瞪着那勺药,浑浊的瞳仁里映着乌黑的汁液。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药汁表面诡异地漾开一层暗红光泽。
丝丝缕缕,如同…凝固的血。
“我不喝!”
她猛地挥手,想将那药碗打翻。
可陆皓凝的手更快,纤指看似轻柔,却已牢牢扣住她的腕骨。
那指尖传来的寒意刺骨,不似活人应有的温度,倒像是从坟冢里爬出的东西,带着地底的阴冷。
“母亲…”
陆皓凝微微倾身,靠近她,脸上笑意依旧温婉,声音却陡然转冷,尖利刺人。
“您这样不听话,女儿会很为难的。”
柳平芜浑身僵直,那冰冷的触感顺着腕骨蔓延而上,冻得她血脉几近凝滞,几乎窒息。
她嗅到陆皓凝身上淡淡的冷香,混合着药草的苦涩,织成一种诡异气息。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牙关打颤,声音嘶哑破碎。
陆皓凝松开手,幽幽叹了口气,仿佛无限委屈,用绢帕轻轻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污渍。
“母亲怎么这样想女儿?”
“女儿只是担忧您的身子,夜不能寐,亲自为您煎了这安神汤。”
她重新端起药碗,又舀起一勺,稳稳递至柳平芜唇边,耐心得近乎诡异。
“来,女儿喂您,小心烫。”
柳平芜咬紧牙关,双唇紧闭如蚌壳,眼中满是恐惧与抗拒。
陆皓凝也不恼,只静静凝视着她,眸光幽深难测,宛若两口古井,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半晌,她忽而轻启朱唇,声音飘渺如烟,带着一丝梦呓般的恍惚。
“母亲…可还记得赵姨娘?”
柳平芜瞳孔骤缩,枯槁的手指几乎要将身下的锦被抓破。
“你…你提那贱婢作甚?!好端端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却虚浮。
“女儿昨夜做了个梦。”
陆皓凝缓缓搅动着碗中药汁,那粘稠的漩涡深不见底,仿佛带着吸魂摄魄的魔力。
“梦见赵姨娘孤零零立在井沿边,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
“她一直哭着说,井水好冷,冷得她骨头缝里都钻着阴风,冷得她心尖儿都疼…”
柳平芜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微微颤抖起来。
“母亲,您说…”
陆皓凝倏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带着药气拂过对方冰凉的耳廓。
她的声音轻若蚊蚋,却狠狠凿击着柳平芜濒临崩溃的心防。
“那井下又黑又冷,赵姨娘一个人躺在淤泥里…该有多孤单,多冷啊?”
“这么多年,她该有多想找个人…说说话啊?”
“啊——!!”
柳平芜爆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推开陆皓凝。
她整个人如同被滚水烫着的虫子,疯狂朝床角深处蜷缩,试图躲避那无处不在的寒意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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