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由特殊渠道送入、经过严格审查的报纸,正摊开在他膝头。头版头条,正是拉普兰德加冕为“萨卢佐一世”,以及塞法利亚受封亲王的大幅照片和详细报道。照片上,拉普兰德头顶狼牙皇冠,眼神桀骜,姿态张扬;塞法利亚则站在一旁,身着亲王礼服,神情沉静,眉宇间却不再是过去那种被责任压得喘不过气的凝重,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与从容。
阿尔贝托的手指,枯瘦而布满老年斑,轻轻拂过报纸上那两个女儿的面容。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滞涩感。牢房里异常安静,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其他囚犯的嘶吼或狱警巡逻的脚步声。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像一尊风化中的石雕。那双黯淡的熔金眼眸,死死地盯着报纸上的文字和图片,仿佛要将它们彻底烧穿。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滚、交织——有失败者的不甘与屈辱,有对权力旁落的刻骨铭心之痛,有对塞法利亚“背叛”家族传统道路的愤怒,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拉普兰德那无法无天力量的忌惮。
然而,在这片翻涌的负面情绪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异样情愫,如同石缝中挣扎求生的野草,悄然探出了头。
他的目光,最终长久地停留在拉普兰德加冕的那张照片上。看着她头顶那象征至高权力的皇冠,看着她那即便在加冕典礼上也毫不收敛的、仿佛随时准备撕碎一切的野性眼神,看着她身后那面咆哮的狼头旗帜……
阿尔贝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肌肉失控的痉挛。但就在那瞬间的痉挛中,一种混合着荒谬、震惊,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愕然的、近乎“自豪”的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了他的心脏。
皇帝……萨卢佐一世……
他毕生追求的,不过是让萨卢佐家族成为叙拉古无数家族中最强大的那一个,成为幕后真正的掌控者。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萨卢佐”这个姓氏,会成为一个帝国的称号,会凌驾于所有家族之上,成为这片土地名义上的最高象征。
而做到这一点的,不是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塞法利亚,而是那个从小就被他视为不可控的、充满毁灭倾向的、几乎被他放弃的长女——拉普兰德。那个他曾经认为只会给家族带来麻烦和耻辱的“野兽”。
这简直是对他一生算计和掌控欲最辛辣、最无情的讽刺。
可是……“萨卢佐一世”……
这个名号,像是一道强光,穿透了铁窗的阴霾,刺痛了他早已麻木的神经。无论过程如何荒谬,无论那个皇帝是多么的不合格,无论这背后有多少饲夜之流的推波助澜……结果就是,萨卢佐,登上了叙拉古的巅峰。以他从未预料的方式。
“……呵。”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气音,从阿尔贝托干裂的嘴唇间逸出。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苦涩、自嘲,以及那丝挥之不去的、扭曲的“自豪”。
不愧是我的……女儿?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他猛地闭上眼,像是要驱散这荒谬绝伦的想法。报纸从他膝头滑落,飘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重新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沉寂。那瞬间的波澜,仿佛从未出现过。他依旧是那个失败的囚徒,阿尔贝托·萨卢佐。而外面那个属于他女儿们的、崭新的帝国,与他再无瓜葛。只是,那顶名为“萨卢佐一世”的皇冠,其沉重的阴影,或许将永远烙印在他余生的铁窗生涯之中,成为他荣耀与罪孽交织的、最后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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