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那模样不像经历了与敌人的生死搏杀，倒像是刚跑完一场以光年计程的星际马拉松。
最后进来的是随行的文化顾问咲夜。这位向来以耐心细致，情绪稳定着称的优雅女士，是三人中表面看来最“完整”的一个。
她至少还维持着行走的仪态，脸上甚至试图挂起那惯有的职业性微笑。
然而，那微笑早已彻底僵化，如同面具般凝固在她苍白的脸上，看起来比哭还让人难受。
她的手里，还如抱着一个厚得离谱的文件夹，里面鼓鼓囊囊地塞满了各种颜色各种尺寸的表格回执，边缘还露出了不少便签纸的角。
舰桥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隼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饮料机细微的运作声在回荡。
出木杉在通讯屏幕那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边异常的气氛，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静香看着这三位平日里或威严，或强悍，或干练的前辈，此刻竟像是从某个惨烈无比的战场上溃败下来的残兵，心中的惊讶和好奇几乎达到了顶点。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混合着新人的雀跃和对未知遭遇的敬畏，轻声问道：
“舰长，隼人哥，咲夜姐……你们……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怎么样？”
安全主管隼人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日里炯炯有神的铜铃大眼里，此刻布满了蛛网般密布的血丝，里面燃烧着近乎崩溃的火焰。
他的声音沙哑而高亢，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小丫头！你知道我们今天经历了什么吗？那不是外交访问！那不是友好洽谈！那是一场针对膀胱和精神的联合绞杀！是酷刑！”
神宫寺舰长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阻止了隼人更加粗俗和激烈的形容，虽然他内心深处对此无比赞同。
他喝了一口水，用那种仿佛声带都生了锈的疲惫嗓音说道：
“静香……记住今天。今天是你职业生涯……不，是你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课。主题是……如何在保持基本理智的前提下，与一群坚信宇宙的本质就是一张永远填不完的表格的智慧生物……共处。”
文化顾问咲夜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释放内心积郁的出口。她把手里的那个厚重文件夹“啪”地一声，几乎是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力道，放在了旁边的控制台上。
那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舰桥里显得格外刺耳，令人心碎。
“来，静香……”
咲夜的声音带着一种过度使用后的沙哑，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让你切身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凯洛斯式的……热情好客。”
她开始如数家珍般地清点，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血泪：
“我们从最基本的入境开始说。你知道的，每人一式三份的《临时大气层访问许可》，《飞船指定停泊坐标确认书》，《非本土生物个体入境申请》……这些，我们按照外交规程，提前三天就已经全部提交，并获得了批准，对吧？”
静香连忙点头，这些前期准备工作，她是知道的。
“但那天我们的穿梭艇抵达轨道检查站，准备进入大气层的时候被拦下了……知道为什么吗？”
咲夜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说出那个荒谬的理由。
“因为我们的《飞船内部生态系统物种清单及潜在生物污染风险评估报告》里，在【非必要观赏性植物】一栏，我们按照惯例，只写了【绿萝、吊兰等常见室内绿植】！我们没有具体到每一株植物的完整学名，当前精确株高，叶片总数，以及基于标准光照条件下的预估光合作用效率！”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强调那个致命的字眼：“而且……那个‘等’字！在凯洛斯语法和他们的《官方文书撰写规范》里，竟然代表着【信息不完整，存在潜在未知生物污染风险及管理漏洞】！”
隼人在一旁，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捶着自己的胸口，咆哮道：
“老子当时差一点就想启动穿梭艇的防卫炮，一炮把那像个巨型订书机一样的检查站给轰成渣！就为了一盆绿萝！一盆绿萝啊！”
舰长疲惫地闭上眼，接过了话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然后……我们整整花了两个小时，就待在冰冷的对接舱口，一边查阅资料，一边补充填写那份多达二十七项的《飞船内部非必要观赏性植物详细信息附表》！并且，还单独为我们船上那盆长势最好的绿萝，额外申请了一份《非本土观赏性植物临时入境特许证明》！理由是……它长势过于旺盛，可能对凯洛斯本土生态造成不可预见的竞争优势。”
静香张大了嘴，她感觉自己的常识和三观，正被按在名为“凯洛斯官僚主义”的地板上，反复地摩擦。
这……这仅仅是开始？
然而，这真的只是“开胃小菜”。
咲夜继续着她的控诉，语气越来越激动：
“好不容易降落到指定平台，经过一系列消毒和身份核验后，我感觉……呃，有些生理需求需要解决，我找到了洗手间。结果，门口居然坐着一位穿着制服、胸前别着工号牌的管理员！他面无表情地递给我一张表格，名字叫《清洁装置使用许可及安全责任承诺书》！隼人他……”
隼人一脸悲愤，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
“老子当时憋得膀胱都快爆炸了！等老子填完那张该死的表，拿着盖了章的许可证进去的时候，我感觉我不是去解决生理问题，而是去完成一项神圣的工业流程！”
静香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前辈们，仿佛在听一个荒诞离奇的恐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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