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五年的五月,淮水南岸的合肥新城,如同一块被投入滔天巨浪的顽石,在二十万东吴大军的狂潮中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吞噬。空气炙热而粘稠,仿佛能拧出血水,混合着浓郁的血腥、酸腐的汗臭以及尸体在酷暑下开始腐烂的甜腻气味,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巨网。城墙上下,硝烟与尘土遮天蔽日,吴军筑起的土山已狰狞地高过城头,密集的箭矢如同永不疲倦的蝗群,带着死亡的尖啸,日夜不停地向城内倾泻。
牙门将张特扶着灼热的雉堞,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城下如同蚁附般涌来的吴军。他身上的铁甲早已残破不堪,凝固的暗褐色血迹层层覆盖,几乎看不出金属的本色。三千守军,历经连番血战,如今能勉强站立者已不足一半。城东北角在吴军昼夜不息的猛攻下,赫然崩塌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像一道流血的伤口。魏军士兵们正用同袍的尸体、拆下的门板,乃至一切能找到的杂物,拼死堵截这死亡的通道。
“将军,箭矢……彻底尽了!”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校尉踉跄跑来,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张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城下,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每个字都像是磨着血:“拆屋!取梁木为滚石,断椽充作箭杆!告诉弟兄们,太尉的二十万援军就在寿春,我等每多守一刻,援军便近一分!”这话连他自己都快不信了,但他必须说,这是支撑这座孤城和残兵们最后信念的微光。城内存粮渐罄,饮水也开始严格控制,喉咙里干得冒火。更可怕的是,湿热的环境下,疫病开始在伤兵营中悄然蔓延,死亡的阴影以另一种形式扩散。然而,此刻最迫在眉睫的,仍是那道狰狞的缺口,若不能在下一次冲锋前修复,新城顷刻间便将易主。
与此同时,吴军主帅大营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太傅诸葛恪正志得意满,他身着锦绣战袍,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了那座俯瞰新城的巍峨土山。望着城头摇摇欲坠的魏军旗帜,他抚掌大笑,声震四野,对身旁的将领丁奉、留赞等人道:“诸公可见?张特已是瓮中之鳖,釜底游魂!传令下去,昼夜不息,猛攻缺口!三日内,我要在城中衙署,用他张特的酒窖,摆酒庆功!”
老将丁奉眉头微蹙,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忧虑,他拱手沉声道:“太傅,我军士卒连续攻城,锐气已折,疲惫不堪。且时近大暑,烈日灼人,疫病已现苗头。不若暂缓攻势,分兵精骑,袭扰寿春侧翼,或可调动魏军,使其自乱阵脚,我军亦可趁势休整?”
诸葛恪笑容一敛,不悦地扫了丁奉一眼,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丁将军老矣,何怯也?寿春有司马孚老儿坐镇,深沟高垒,岂是易与?我军挟东兴大胜之威,正宜一鼓作气,碾碎此城!传令,再有敢言分兵或缓攻者,犹如此案!”说着,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将面前摆放地图的木案一角狠狠斩落!木屑纷飞,众将心头一凛,噤若寒蝉,再不敢言。
然而,战事并未如诸葛恪预想般顺利。张特与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惊人的韧性,他们依托城垣废墟,逐寸逐尺地层层阻击,每一处断壁残垣都需吴军付出惨烈的鲜血代价才能夺取。江淮的天气也愈发酷烈,烈日如炬,炙烤着大地,许多身着沉重铠甲的吴军士卒中暑倒地,军营中开始弥漫起病患压抑的呻吟和呕吐物酸臭的气息,胜利的喜悦渐渐被疲惫与疾病侵蚀。
就在这僵持不下、守军即将崩溃的边缘,张特于城头敏锐地观察到,吴军攻势虽依旧猛烈,但士卒脸上已难掩浓重的疲态,就连督战将领的呼喝声也透着一股焦躁与无力。一个极其冒险,甚至是孤注一掷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是夜,他召来麾下一位以机辩着称的军吏,在摇曳的微弱烛光下,将自己的牙门将印绶郑重交付,沉声道:“此城存亡,系于汝身。去见诸葛恪,按我教你的说……务必为我军争取一夜时间!”
翌日清晨,这名军吏手持白旗,缒城而下,一路高呼着“请降”来到吴军营前。被引至诸葛恪那奢华的大帐后,他扑通跪倒,声音悲切,演绎得情真意切:“太傅天威!我家张将军愿降!只是……只是按我大魏律法,守城满百日而救兵不至,守将投降,家族可免连坐。今已坚守九十余日,城中尚有部分将校心念旧主,冥顽不灵,不愿归顺。恳请太傅宽限数日,容张将军说服他们,必当献城以降,绝无二心!此乃将军印绶,权为信物!”说着,他双手高高捧上那方沉甸甸的铜印。
帐中吴将闻言,大多面有喜色,连日强攻的惨重伤亡早已让他们心生厌倦,若能不成而克坚城,自是求之不得。诸葛恪盯着那方铜印,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瞥见帐外士卒疲惫的身影,再想到军中渐起的疫情,骄横之心虽未减,却也不愿再付出更大代价去啃这块硬骨头。他略一沉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便冷笑道:“也罢,量尔等也不敢戏耍本太傅!就予尔等几日时间。若敢食言,城破之日,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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