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她不再试图破译碑文的排列,也不再执着于地底心跳的节律。
她换了一种方式,一种更贴近尘土与露水的方式。
她手持一根细长的通神银针,用针尖蘸取碑石上凝结的晨露,然后轻轻点在那些黯淡无光的名字刻痕上。
露水浸润石刻,仿佛为干涸的土地带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却并未唤醒任何光芒。
日复一日,她耐心地重复着这个看似徒劳的动作。
直到有一天,一位前来祭奠亡夫的老妇人,抚摸着冰冷的石碑,下意识地念出了丈夫的名字。
就在她唇齿开合的瞬间,那个被念出的名字,竟如被投入石子的静水,泛起一圈柔和的微光。
白桃心中豁然开朗。
她明白了,唤醒这些名字的力量,不在于什么玄妙的阵法或能量,而在于人世间最简单也最真挚的呼唤。
光芒并非来自碑石本身,而是来自记忆的回响。
她不再独自一人试图唤醒整片碑林。
她开始寻找那些曾签署过“亲属同意书”的家属后代,邀请他们来到碑前。
起初,人们只是干巴巴地念着名字,拘谨而生疏,石碑也毫无反应。
白桃便引导他们,不要只是念诵,而是讲述。
“讲讲他生前的故事吧,任何小事都可以。”
于是,一个个尘封的片段被重新拾起。
有人说:“我娘最爱唱《四季调》,五音不全,但每次唱起来,院子里的麻雀都跟着叫。”话音落下,他母亲名字的刻痕便微微亮起,光芒温润如玉。
又有人说:“我爹吃饭有个怪癖,总喜欢把最后的几粒饭捏成一个小球,说那是‘福根’,吃了才踏实。”那名为“福根”之父的石碑,也随之亮起了淡淡的光晕。
故事越来越多,碑林中的微光也越来越密。
这片死亡之地,第一次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直到某日,一个沉默了许久的少年,在一根空白的石柱前,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我……我爸没名字……当年他为了救我妈,签了‘去名书’。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只记得……他给我扎过一个很大很大的纸风筝,风一吹,尾巴上的红绸带能飘到天上。”
少年的话音未落,他身旁那根刻着他母亲名字的石柱,忽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晨曦初照,瞬间照亮了周围所有人的脸。
光芒之中,仿佛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笑着放飞手中的风筝。
白桃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眶微湿。
她终于彻底明白,名字,从来不只是刻在石头上的符号,它活在每一次讲述里,活在每一个被珍藏的瞬间里。
哪怕无名,只要有人记得,那份存在就不会被抹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南一条阴湿的老巷深处,陆九终于追踪到了铅盒残留信号的最后一处控制节点。
它藏在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之下,连接着一台结构古旧的继电器。
这台机器依靠着微弱的地热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像一只蛰伏在地底的钢铁怪兽,苟延残喘。
更令陆九感到骇然的,是他在破译了机器的底层逻辑后发现的启动密钥——或者说,是关闭密钥。
那不是一串密码,也不是某种物理钥匙,而是一个条件:一名活人,必须心甘情愿地、清晰地说出“我不再叫那个名字”。
这是一个恶毒到极致的诅咒。
它强迫一个人亲手否定自己的过去,斩断与自身名姓的联系。
陆九没有立刻破坏设备,他顺着信号的微弱分支,潜入了井边一间破败小屋的暗室。
屏幕上,雪花般的噪点间,映出一名老妇蜷缩的背影。
她面前摆着一张泛黄的纸,正用一支颤抖的笔,写着什么。
她的口型在无声地翕动,陆九通过唇语读懂了,那是一个乳名。
他认出了她。
资料显示,她就是当年为了保住儿子的“有名”资格,签下“去名书”的母亲之一。
她亲手将儿子的名字留在了世上,却将自己的名字投入了深渊。
此刻,她正试图写下的,是她被夺走前的最后一个名字。
陆九没有破门而入,没有阻止她。
他只是静静地推开暗室的门,走到她身后,将一支墨水更流畅的笔,轻轻放在了她的手边。
“写吧,”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写下来,才算是真的放下了。”
老妇浑身一震,缓缓回头,浑浊的泪眼看到了陆九平静的目光。
她没有惊慌,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泪水决堤而下。
她拿起那支新笔,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两个字:阿翠。
写完,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用一种近乎解脱的语气,轻声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道:“我是阿翠……我儿叫国大。”
刹那间,井底的继电器发出一声悠长而尖锐的嗡鸣,仿佛一声临终的叹息。
随即,所有指示灯骤然熄灭,机器彻底陷入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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