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草棚内,炉火兀自吞吐着暗红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醋液酸味、铁腥味以及新磨砺出的金属特有的凛冽气息。那把锈锄已然脱胎换骨,粗糙的木柄被孙铁打磨得光滑了些,末端牢牢楔入青灰色的锄头銎部。锄身虽布满岁月留下的坑洼与细微裂痕,却再无半分腐朽颓唐,反而沉淀出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沉凝。最慑人的是那道半尺长的刃口,醋液洗去了锈痂,砂轮磨去了钝边,此刻在炉火的跳跃下,流转着一层幽冷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青芒,锐气内蕴,仿佛沉眠的凶兽微微睁开了眼皮。
孙铁的手指悬在刃口上方,迟迟不敢落下。那股冰冷的、若有若无的锋锐感,像无形的针尖刺着他的皮肤。他黝黑的脸膛上,震惊与狂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未知力量的本能敬畏,目光死死黏在那道寒光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这……这绝不是凡铁!” 孙铁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老孙打了一辈子铁,经手过修士老爷的飞剑边角料……这锄头的料子,那股子沉,那股子利……邪性!”
叶梦情没有回应他的惊疑。她五指收拢,稳稳握住锄柄。粗糙的木纹摩擦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锄身冰凉的触感顺着臂骨蔓延,那丝微弱的、如同深渊心跳般的脉动感再次传来,比之前清晰了一分。冰冷,孤寂,却又带着某种沉寂万年的不屈。她的目光掠过锄柄末端,那个几乎被磨平的闪电或断剑印记,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模糊神秘。
昨夜坑底的腐朽气息,古尸传说,还有这把来历不明的锄头……碎片在叶梦情脑中碰撞。
“孙师傅,多谢。” 叶梦情开口,声音平静,打断了孙铁的惊疑不定。她掂了掂手中的锄头,感受着那份远超寻常农具的沉坠感,“工钱怎么算?”
孙铁猛地回过神来,视线从锄刃上艰难拔开,落在叶梦情脸上,又迅速滑向她放在木砧旁的那个粗陶醋罐。罐口敞着,那股奇特的酸味如同钩子,牢牢勾住了他全部心神。什么锄头邪性,此刻都比不上这能化腐朽为神奇、可能改变他铁匠生涯的“酸水”重要!
“工钱?不!不要工钱!” 孙铁连连摆手,黝黑的脸上挤出近乎谄媚的笑容,与他先前粗粝冷漠的形象判若两人。他搓着手,目光灼热地盯着醋罐:“姑娘,这酸水……这宝贝!你告诉我咋弄的,或者……或者你卖我点!我老孙拿东西跟你换!粮食?我有!不多,但还有几斗糙米!或者……或者你看上我这铺子里啥家伙什,你随便拿!”
他急切地环顾着草棚,指着角落堆着的锈蚀农具、几块矿石、一小堆木炭,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打铁的工具上,咬了咬牙:“这锤子!这火钳!你要看得上,也行!”
叶梦情沉默地看着他。孙铁的急切与渴望是真实的,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任何一点希望都值得用全部身家去赌。但她不能暴露醋液的来源(酸涩野果核)太容易获取,更不能让它过早、过广地流传出去。这“酸水”的价值,远不止于除锈。
“酸水秘方,不卖。” 叶梦情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孙铁刚刚燃起的希望。孙铁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眼中满是失望和不甘。
“不过,” 叶梦情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孙铁那张垮掉的脸,“可以换。”
孙铁的眼睛瞬间又亮了,如同濒死的火堆被泼了油:“换!换啥?姑娘你说!”
叶梦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拎起醋罐,将里面剩下的醋液缓缓倒回罐中,塞好布塞。那细微的液体流动声,牵动着孙铁每一根神经。
“我们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叶梦情缓缓开口,“村里,有没有废弃的、够大、够结实,最好离地稍高、干燥些的房子?” 她想起了仓库那潮湿的地面和昨夜坑底渗出的腐朽气息。一个稳固、远离地下湿气的据点,是生存的根本。
“废弃房子?” 孙铁一愣,随即皱眉思索起来。片刻,他猛地一拍大腿:“有!还真有一个!村西头,挨着老河滩那片洼地边上,有个大仓库!以前是钱家囤灵肥和杂物的,后来……后来听说闹邪祟,还塌过一次,压死了个守夜的,钱家就不要了,丢那儿好多年了!地方够大,墙是青条石垒的,顶子塌了一半,但剩下那半还挺结实!就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惧色,“就是那地方邪性得很,又湿又冷,听说晚上还能听见怪声,村里人都绕着走……”
废弃仓库?闹邪祟?塌死过人?钱家不要的?
这些信息在叶梦情脑中迅速组合。位置偏僻(村西头洼地),结构结实(青条石墙),有隐患(塌陷、潮湿、传闻邪祟),原主放弃(钱家)。这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据点!偏僻意味着少人打扰,结实意味着安全,隐患可以想办法解决,而钱家放弃……意味着代价可能很低。
“就要它。” 叶梦情没有丝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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