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船舱中央。此时音乐声响起，几位身着轻纱的舞姬踏着莲步走上前来，身姿曼妙，眼波流转。为首那名舞姬尤其出众，旋转时裙摆散开，宛如一朵盛开的芙蓉。
“这是谢远庭从吴郡请来的舞姬，名唤苏小小。”楚亦然在一旁介绍道，“听说一曲《霓裳羽衣》舞得出神入化，不少江南士子为她一掷千金。”
李承乾的目光却被舞姬腰间的玉佩吸引——那是一枚羊脂白玉佩，雕着并蒂莲纹样，与雾容鬓边的海棠花竟有几分神似。他忽然想起谢远庭介绍雾容时那阴翳的眼神，心中豁然开朗。
谢远庭邀雾容前来，根本不是什么容人之量，而是要将这株带病的海棠，当作送给某位权贵的玩物！
“楚兄觉得，那萧小姐与这舞姬相比如何？”李承乾忽然问道。
楚亦然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是说......谢远庭想把萧小姐......”
“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要在这画舫上安排如此多的权贵？”李承乾冷笑，“萧御史虽死，但兰陵萧氏在山东士族中仍有影响力。谢家想吞并萧氏残余势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控制住这孤女。”
正说着，谢远庭已带着苏小小走了过来。舞姬盈盈下拜，眼波流转间带着刻意的妩媚：“小女子苏小小，见过太子殿下，见过楚公子。”
李承乾淡淡颔首，目光却越过她，看向谢远庭：“谢公好雅兴，竟能寻得如此佳人。”
谢远庭笑道：“殿下谬赞。小小不仅舞跳得好，棋艺更是一绝。不如让她为殿下弹奏一曲？”
李承乾正要拒绝，却见楚亦然朝他递了个眼色。顺着楚亦然的目光看去，只见岸边那辆青帷马车旁，雾容正被几个纨绔子弟围住，似乎在争执什么。其中一人伸手想去摘她鬓边的海棠花，被她侧身避开。
“不必了。”李承乾忽然站起身，“朕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雾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王家公子。她抱着琵琶刚走下栈桥，就被几个醉醺醺的纨绔子弟拦住了去路。为首那人穿着宝蓝色锦袍，腰间挂着金鱼袋，正是刚才在画舫上被楚亦然提及的王家公子王承宇。
“这不是萧小姐吗？”王承宇满嘴酒气，伸手就要去捏雾容的下巴，“听说你父亲当年弹劾谢家，结果反被罢官流放，真是可笑......”
雾容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冷冷道：“王公子请自重。”
“自重？”王承宇嗤笑一声，“如今你们兰陵萧氏不过是丧家之犬，若不是谢公仁慈，你以为你能站在这里？”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
其中一个绿衣公子伸手去摘雾容鬓边的海棠花：“这破花配不上萧小姐，不如让在下送你一支金步摇？”
“放肆！”雾容厉声喝道，抬手打开那人的手。琵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琴弦断了一根。
王承宇的脸色沉了下来：“给脸不要脸！来人，把她给我......”
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那只手看似纤细，力道却大得惊人，王承宇痛得“哎哟”一声，转头看见一位玄衣公子站在身后，面容冷峻，眼神如刀。
“太子殿下？”王承宇顿时酒醒了大半，慌忙行礼，“不知殿下在此，臣弟......”
“王家的家教，就是这样对待孤女的？”李承乾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琵琶，发现琴身已有裂纹，断弦处还挂着一缕丝线——那是雾容袖口的流苏。
雾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储君。她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突然出手相助。刚才在画舫上，她明明看到他与谢远庭相谈甚欢，还以为他也和这些世家子弟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殿下恕罪！臣弟只是与萧小姐玩笑......”王承宇吓得脸色发白。他父亲虽是礼部尚书，但比起太子的威严，根本不值一提。
李承乾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琵琶递给雾容：“琴已受损，萧小姐可有备用的？”
雾容接过琵琶，低声道：“多谢殿下，小女还有一把阮咸。”
“那就好。”李承乾点点头，目光扫过王承宇等人，“今日是谢公的花会，朕不想见血。带着你的人，滚。”
王承宇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跟班离开了。岸边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荷叶的沙沙声。
“多谢殿下解围。”雾容屈膝行礼，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气力。
李承乾看着她鬓边那朵被风吹得有些歪斜的海棠花，忽然伸出手。雾容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感到他只是轻轻将那朵花扶正，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耳垂，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这朵花，很配你。”李承乾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只是萧小姐要记住，在这玄武湖上，美丽的东西往往最危险。”
雾容睁开眼，对上他深潭般的目光。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谢远庭邀她前来，根本不是什么善意，而是要将她当作棋子，用来试探各方势力的反应。而这位太子殿下，看似出手相助，实则也在观察她这枚棋子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远处传来楚亦然的呼唤声，李承乾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走到栈桥尽头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萧小姐若不嫌弃，今夜可到‘望舒’舫歇息，那里清净些。”
雾容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琵琶。她知道“望舒”舫是太子的专用画舫，能得到这样的邀请，意味着她暂时安全了。但同时也意味着，她已不由自主地卷入了这场权力的漩涡。
湖面上，苏小小的歌声还在继续，婉转悠扬，却掩盖不住水下涌动的暗流。雾容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鬓边的海棠花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红光，像一滴凝固的血。
她知道，从今夜开始，她这株带病的海棠，必须学会在刀尖上跳舞。而那位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究竟是她的救赎，还是另一个深渊？
夜色渐浓，玄武湖上的灯火愈发迷离。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歌舞升平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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