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盯着那辆吉普车碾过残雪,车轱辘压碎的冰碴子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喉结动了动——上回见这玩意儿还是半年前县领导来视察,结果被张大山堵在村口,说视察可以,先帮咱挑两担水,最后那领导真脱了干部服,挑得汗湿后背。
杨同志!领头的干部离着十步远就拱了拱手,棉帽檐上还沾着没化的雪。
他四十来岁,国字脸,左眉尾有道淡疤,说话带着点松江县口音,我是县供销社的周正,这位是财务科的老李,这位是办公室的小陈。
张大山早一步跨到杨靖跟前,叉着腰像座黑塔:县上的同志来咱屯子,咋不先去队部?
莫不是......他瞥了眼杨靖怀里还攥着的《共信名册》,冲那枚印来的?
周正被他盯得后退半步,又赶紧赔笑:张副队长好眼力!
我们正是为那枚共信印来的。
县社想搞信用优先试点,让百姓拿信誉换紧俏物资——您说,还有比平安屯这枚印更有说服力的吗?
残印!张大山突然拔高嗓门,手指戳向晒谷架下的石桌,那里正摆着孙有福新刻的印模,边缘始于坚守四个字被刻得深了三分,我们这印是残的!
当年孙守诚老人刻到字时,油灯灭了,刻刀偏了半分——你们要借,行!
拿县社的公章换!
老李的眼镜片地滑到鼻尖,小陈的钢笔套掉在地上。
周正愣了两秒,突然笑出了声:张副队长这脾气,倒和咱县社老主任一个样——当年他为了批十斤红糖,堵了县长办公室三天。他摸出兜里的搪瓷缸,不过公章真换不了,您看......
杨靖扯了扯张大山的衣角,转头对周正道:周同志坐,王念慈刚烧了枣茶。王念慈端着蓝花瓷碗过来时,他顺势把《口述备案录》推到桌中央,残印压着卷角,我们这印不是普通印,是十七屯老老少少拿唾沫星子攒的信誉。
要借可以,得签共信协议
协议?小陈赶紧摸出笔记本,笔尖悬在半空。
三条。杨靖屈指敲了敲残印,第一,试点期间,县社优先供应十七屯煤、布、煤油;第二,承认我们联审的账本为结算凭证,往后买东西不用再盖两次章;第三,允许百姓代表列席县社的审查会——我们当监工。
老李的笔停在俩字上,墨水晕开个小团:这......第三条得请示领导。
周正搓了搓手:杨同志,前两条都好说,第三条......
周同志知道我们为啥刻这残印吗?杨靖拿起印模,指腹蹭过那道偏了半分的刻痕,当年孙守诚老人饿死前,还攥着半本账。
他儿子孙有福说,他最后一句话是别让账本子比人还委屈。
我们留着这残印,就是要看着它提醒自己——信,得真信。
王念慈悄悄把杨靖的棉袍往身上拢了拢,风卷着晒谷场上的草屑打旋儿,刮得《备案录》哗啦翻页,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手印——有豁牙子的老汉按的,有刚嫁过来的小媳妇按的,还有张大山那掌心能攥住鸡蛋的大手印。
周正盯着那些红指印看了半晌,突然起身:我们今晚就回县里。
赵文书是在半夜摸进杨靖家的。
他裹着件灰布大衣,帽子压得低低的,进门先把窗缝堵了三层报纸,才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杨同志,县上为这协议吵翻了天。
有人拍桌子骂反客为主,说你们一个屯子还想管县社的事;也有人翻出你们的《审官实录》,说百姓能审咱,咱凭啥不能信百姓
结果呢?杨靖给赵文书倒了碗热粥。
妥协了。赵文书舀粥的手直抖,前两条通过,第三条改成邀请百姓代表旁听
杨靖把残印往桌上一磕:旁听?
旁听是看戏,监督是当裁判。
赵哥,你回去告诉他们——要信,就得真信。他转头喊刘会计,把最近十起仲裁案编成《百姓审官实录》,每起案子后面都让当事人按手印,封好了明早送县。
三日后,吉普车又碾着残雪进了屯。
周正这回没穿干部服,套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怀里抱着个红绸包:杨同志,领导说......半印太痛心,该圆了。他掀开红绸,露出枚新印模——和残印一模一样的始于坚守,只是边缘完整,刻痕深了三分。
杨靖没接,反而把残印推过去:周同志,我们留着半枚,是要记住从哪来。
你们的新印,回去盖你们的文件。
残印可以借三天,就用在首批信用煤发放上。
发放日那天,打谷场的大喇叭从早响到晚。
王念慈搬了条长凳坐在晒谷架下,杨靖和张大山站在她旁边,周正举着残印,每盖一枚煤票,就有人喊:周同志手稳点!
六十岁头回见官家认咱的印!王大爷捧着煤票直抹眼泪,他老伴儿往杨靖兜里塞了把炒黄豆,娃,这印比咱屯子的老井还金贵!
傍晚收工,杨靖蹲在灶房门口扒拉饭,系统面板突然弹出金光:官方协作接口激活,可兑换政策护航礼包。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伸手把面板按灭,转身从抽屉里摸出残印,在煤油灯下照着看——始于坚守四个字被磨得发亮,像淬了层蜜。
靖子!刘会计抱着账本撞开门,周同志说明儿信用煤试点首日,让咱同步记两套账......
杨靖把残印往桌上一放,火苗在灯芯上跳了跳,照得他眼睛发亮:记,一套记给县社看,一套......他敲了敲自己心口,记给咱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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