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踩着泥路往牛棚走时,裤脚沾了两片草叶子。
后半夜的风还带着春寒,他哈了口气搓手,就听见前头传来“哐当”一声——是张大山的大嗓门儿:“李老三你再抡棍子试试?信不信我把你这破犁铧扔河里喂鱼!”
牛棚外的树底下,五户人家正围着那头花斑老牛转圈。
李老三攥着犁把脖子通红:“昨儿我家要翻南坡地,你赵二家偏把牛牵去西沟!这牛又不是你家独养的!”赵二家的媳妇抱着胳膊翻白眼:“谁让你家天没亮就睡死过去?牛棚门闩都没拔!”
老周叼着旱烟杆站在中间,烟锅子都快戳到李老三鼻尖上:“都给我消停!明儿就该下田了,牛要是惊着……”话没说完,花斑牛突然“哞”地叫了一声,瘦得脊梁骨都硌人,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上堆成山的干草。
杨靖扒开人群凑过去,伸手摸了摸牛背——好家伙,肋骨根根分明,跟搓衣板似的。
再看脚边的草堆,干草叶子脆生生的,有些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他蹲下来捏了把草,转头问缩在墙角的饲养员老耿:“老耿叔,这草喂了半个月了吧?牛咋还瘦成这样?”
老耿搓着皴裂的手直挠头:“咱五户按工分折草料钱,一家交十捆草,可……可这草堆越堆越高,牛倒越吃越瘦。我也纳闷儿啊,昨儿半夜听见响动,起来瞅见……”他突然闭了嘴,眼神往李老三家的方向飘。
杨靖心里透亮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冲老周使了个眼色:“周叔,咱去队部说。”
队部油灯一跳一跳的,老周把旱烟杆往桌上一磕:“这牛要是春耕掉链子,五户都得误农时。我昨儿夜里合计半宿,要不把牛分了?可五户分一头牛,缰绳都扯不匀。”
杨靖没接话,掏出烟盒背面的草稿纸——上头密密麻麻记着“家庭共治”那套账。
他指了指纸上的“工分折草料”“使用登记”几个词:“周叔,咱屯子各家各户管钱咋管的?小石头娘把家用账贴在灶王爷旁边,谁家买盐打油都明明白白。牛是集体的生产资料,咋就不能学这法子?”
老周眯着眼睛看草稿:“你是说……让五户自己管牛?”
“管牛先管账。”杨靖掰着手指头数,“谁出草料记清楚,谁用牛记清楚,年底要是牛下了崽,按出草料和用工分的比例分红。牛吃胖了,大家都受益;牛饿瘦了,谁偷奸耍滑一目了然。”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张大山探进个脑袋:“老周,我刚把那几户骂散了——哎杨靖也在?你俩搁这儿琢磨啥呢?”
“琢磨让牛吃上明白草。”杨靖把草稿纸推过去,“张叔你看,五户推选个记账员,草料进出贴墙上,使用牛按工分排号。跟小石头娘管她家那口猪似的,账清了,气就消了。”
张大山的浓眉拧成个疙瘩:“牲口也能搞‘家庭共治’?这能成?”
“咋不成?”杨靖乐了,“您上月还夸小石头娘管账比你管队里仓库还利索。牛是生产资料,和女人挣的工分有啥区别?都得管起来,管明白喽!”
老周敲了敲桌子:“就这么着!明儿开五户会,推选记账员。”
第二天天没亮,牛棚外的老槐树下就围了一堆人。
小石头娘攥着个蓝布包挤到前头:“我来当记账员!”她扬了扬包里的铅笔和本子,“我夜校学的算术没白学,记工分能记,记草料也能记!”
李老三梗着脖子:“凭啥是你?我家娃他舅还是县城会计呢!”
“就凭你家上个月报了十捆草,我昨儿跟着老耿叔过秤,就六捆。”小石头娘把本子“啪”地拍在树墩上,“差的四捆草,是喂你家后院的兔子了?”
人群里“哄”地笑开了。
李老三的脸涨得比灶膛里的火还红,搓着衣角直嘟囔:“那啥……我昨儿就去补草了,这就拉过来。”
头一个月的账贴在牛棚外的墙上时,杨靖蹲在底下看得直乐。
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李老三,草十捆;赵二家,草九捆;王麻子,草八捆……”底下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表格,记着每天牛吃了多少草,谁家几时用了牛。
月底那天,五户挤在牛棚里算分红。
老耿拍着牛背直乐:“你们瞅,这牛腰都圆了!昨儿兽医来说,还怀上崽了!”
小石头娘拨拉着算盘珠子,鼻尖上沾了点墨:“草料钱结余三块二,牛用了二十天工,按工分比例分——李老三补了草,多分五毛;赵二家多喂了两回夜草,多分八毛……”她把钱一一递过去,最后剩下两毛:“这钱留着买盐,给牛补补。”
赵老拐捏着分到的八毛钱,手指头都发抖:“我活了五十多,头回见牲口能挣钱!”他转头冲李老三挤眼睛,“老三,下回可别再藏草了啊,咱这牛要是下俩崽,能分五块!”
杨靖站在边上摸下巴。
系统面板“叮”地响了一声,“生产治理网络”几个字闪着光,还蹦出个“村级产业共营模型”的新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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