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的是你憋不住那一句“不对!”
冬雪初融,檐角冰棱断裂坠地,碎成一地清响。
乾清殿内烛火未熄,萧玦独坐案前,手中朱笔悬而未落。
案上摊开的是今年《圣政要略》的初稿,墨迹工整,辞藻华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万民感德,讴歌载道”。
撰稿官们引经据典,将一场旱灾轻描淡写为“天试其诚”,把三省流民南迁称作“百姓归心之兆”。
他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忽然笑了。
笑声极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冷得让守夜内侍脊背发寒。
他提笔蘸墨,不改一字,只删——大段大段地删。
锦绣文章在他手下如枯叶般片片剥落,最后只剩三行:
“今年,百姓骂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这不合理。’”
“他们是对的。”
“接下来,该我们改了。”
百官次日上朝,读诏书时脸色煞白。
礼部尚书当场跪下:“陛下!此语入典,恐损威仪,动摇国本啊!”
御史大夫颤声附和:“天下须以正声教化,岂容谤议横行?!”
萧玦端坐龙椅之上,玄色常服无纹无绣,眼神却比寒铁更冷。
“一个不敢听坏话的朝廷,才真该被骂。”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金砖上,“你们怕民间议论?我怕的是没人敢说真话。”
诏书传遍天下,如同惊雷炸开冻土。
起初是士子在茶馆议论政令漏洞,后来连乡塾蒙童都开始学写“驳诏书”。
某县孩童竟当街拦轿,举着歪歪扭扭的纸条质问县令:“您去年说修桥,钱去哪儿了?”
官府哭笑不得,上报朝廷。萧玦批了两个字:“准问。”
民间遂自发定下每月十五为“挑刺日”。
市集设“直言台”,百姓可登台指斥官吏过失,言者无罪。
有老农指着告示牌怒吼:“粮税按亩收,可我家田在坡上,十年九荒!这合理吗?”
围观者齐声应和:“不合理!”
与此同时,“无名馆”讲堂中,林十三咳出第一口血。
她正讲到苏识如何从宫婢换岗时间推演出膳食克扣链条,声音突然一滞,一抹猩红溅在讲义边缘。
弟子慌忙上前扶住,她却挥手制止,喘息着继续讲下去。
“她说……看见看不见的人,才是第一步。”
她的手抖得厉害,却仍死死攥住那本破旧账册,“可若我们看见了,又闭上眼……那她们就真的死了。”
夜里高烧不退,屋外风雨交加。
弟子们跪在廊下求她歇息,她摇头:“我不能停。她让我看见了‘人’,我不能让他们再变回‘数’。”
黎明时分,她召集所有学生齐聚堂前,取出那只粗陶碗底残片,星辰轨迹依旧歪斜,炭笔小字清晰如刻:
“如果她们能说话,会不会选不同的路?”
她将残片交到最年轻的学生手中——那是个从流民营来的盲女,才十二岁。
“不是我懂她,”林十三嘴角带血,笑得温柔,“是我们一起,慢慢想明白了。”
话音落下不久,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亮墙上新刻的四个大字——
不准闭嘴。
那一瞬,仿佛天地都在回应。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雨势骤歇,风停树静。
唯有墙头墨迹未干,缓缓向下流淌,像一行无声的泪。
消息传入宫中,已是次日清晨。
萧玦听完内侍禀报,久久未语。
他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贤媛祠方向飘来的袅袅香烟,忽然道:“去,把那祠堂拆了。”
内侍愕然:“陛下?那是供奉历代贤妃烈女之所,祖制……”
“祖制也得问问,她们愿不愿被供在那里。”他转身,目光如刃,“改建为‘诤堂’。匾额就写——为什么皇帝必须被骂?”
三日后,诤堂落成。
没有祭乐,没有仪仗,只有满堂青年学子与平民代表。
萧玦亲自主持开场,立于台前,面对众人直言:
“我不是明君。我只是恰好坐在一个愿意被推翻的位置上。”
全场死寂,继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讲毕,他脱下龙袍外裳,随手挂在堂前老槐树杈上,转身走入人群,再未回头。
数日后,宫中悄然传出消息——皇帝移居城西旧驿站,与老兵同灶吃饭,每日记录市井议论,汇成《巷语集》。
宰相请归,他回信只有一句:春寒未散,皇城内外却已掀起滔天波澜。
那句“制度若成了神像,就该有人去敲碎它”如利刃出鞘,斩断了百年来对皇权与礼法的盲目供奉。
宰相捧着回信跪在雪中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解印归乡。
六部尚书连夜聚议,惊觉朝堂之上竟再无人能以“祖制不可违”四字压人——因为百姓开始问:谁定的祖制?
为谁而定?
于是,“逆策考试”如野火燎原。
江南贡院里,考生不答《论语》章句,反书《赋税十弊论》;长安街巷间,学子围坐争辩“为何女子不得科举”,并自行推举代表赴京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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