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虚压了一下尚存零星笑意的场面,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响起:“崔兄,诸位,请稍安勿躁。此诗……沛然确实未曾于任何传世典籍中见过。”
话音刚落,崔明远眼中精光暴涨,嘴角的弧度几乎抑制不住。
然而,李沛然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炬,直射崔明远:“不过,正因崔兄提及,倒让沛然想起一桩文林旧案,一段几乎被时光掩埋的公案!”
他语惊四座,连主位上的别驾大人都微微前倾了身体。
“崔兄所得,是否为一材质特殊、略有残损的旧帛书?上书字迹乃前朝笔法?”李沛然依据那本宋代笔记的模糊记载,大胆猜测。他注意到崔明远在听到“旧帛书”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此诗,并非无名之作,其作者,乃南朝刘宋时一位名曰‘江淹’的别驾!”李沛然掷地有声。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笔记中提及的“江总”(南朝陈诗人)与“吴均”(南朝梁诗人)的残句争议,模糊成了更为人知的“江淹”(南朝文学家,江郎才尽典故的主人公),并信口胡诌了一个“别驾”的官职,既抬高了诗作来历,又暗合了今日诗会主人的身份,可谓一石二鸟。
“据野史杂闻零星记载,江别驾此诗原题《边塞行》,全篇共十二句,崔兄所吟,正是其开篇四句!此诗因其意境超迈,曾一度被误传为后世某位不世出的天才之作,然考其源流,确为江淹早年游历边塞时所着,只是年代久远,诗稿散佚,仅余残句,不载于正集,故知者甚少。”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见众人皆是一脸震惊与茫然,便继续加大筹码,朗声将《关山月》剩余他所能记起的句子娓娓道来:“……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当他将这首“完整”的《边塞行》吟诵完毕,整个集贤苑已是鸦雀无声。那雄浑苍凉的意境,完整连贯的叙事,尤其是“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的沉痛,与“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的绵长思情,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绝非临时拼凑所能为,若非古人之作,那眼前这李沛然的才情,未免太过可怕!
李沛然看向脸色已然变得铁青的崔明远,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与质问:“崔兄,不知献此残篇于你之人,可曾告知你此诗真正来历?还是……他有所隐瞒,故意以此考验,或是……误导于你?若因此让崔兄在诸位面前有所误会,沛然深感遗憾。毕竟,探寻古籍,考据源流,最忌一知半解,以讹传讹啊!”
这一番连削带打,引经据典(虽然是编的),不仅完美“解答”了难题,将一首不存在的“未来之诗”合理“归位”于历史,更反将一军,暗示崔明远要么是被人蒙骗的蠢材,要么就是居心叵测、用不完整的知识来构陷他人的小人。
场中形势瞬间逆转。先前嘲笑李沛然的人,此刻看向崔明远的目光充满了玩味和审视。几位老文士更是抚掌赞叹:“原来如此!竟是江淹别驾遗珠!”“李公子博闻强识,竟连这等冷僻典故都了然于胸,佩服,佩服!”
别驾大人也微微颔首,看向李沛然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崔明远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精心准备的杀手锏,不仅未能伤敌分毫,反而成了对方扬名立万的垫脚石,更让自己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许湘云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她看着场中那个虽然面色微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在众人赞叹目光中从容揖手回礼的李沛然,心中充满了骄傲与后怕。
诗会最终在一片对李沛然“博学”的称赞声中落幕。崔明远悻悻离去时,那阴鸷怨毒的一瞥,让许湘云明白,此事绝不可能就此了结。
夜色中,两人回到暂居的小院,皆感疲惫,却无睡意。
“沛然,”许湘云斟上一杯热茶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忧虑,“你今天反应真快,那段‘江淹别驾’的公案,编得真是天衣无缝。但是……那首诗,我听着怎么那么像……”
李沛然接过茶杯,苦笑着打断她:“湘云,你也听出来了?没错,那就是李白的诗,《关山月》。”
许湘云倒吸一口凉气:“那……那崔明远他……”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李沛然眉头紧锁,压低声音,“他怎么可能知道这首诗?除非……他也和我们一样,或者,他背后有知晓‘未来’的人。这次我们侥幸过关,但崔明远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怀疑,他下一步的动作,恐怕会更直接,更危险。我们……或许已经触及了某个不该触及的秘密。”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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