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铁轨的震动传入掌心,苏婉将药箱重新扣紧,指尖掠过箱角那张露出半截的信笺。风从车厢后部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碎发微动,昨夜被火燎过的鬓角仍有些僵硬。她没有再看那行“防疫专药,不得延误”的字迹,只把箱子往身边挪了挪,低声道:“快到了。”
前方地势渐高,山影压城。雁门关的轮廓在灰蒙天色下浮现,城墙外已搭起数排草棚,衣衫褴褛的百姓蜷缩其间,有人咳嗽着,声音闷在喉咙里,像砂石摩擦。
列车停稳时,已有医队迎上来。苏婉跳下车,未等寒暄,先问:“可有新染者?”
“昨夜又添四十人,东村三户全家倒下。”一名年轻医官声音发紧,“巫祝在村口设坛,说种痘是引灾上身,村民不敢近医馆。”
苏婉点头,掀开药箱取出牛痘浆液。瓷瓶冰凉,她握了一会儿才觉出温度。第一批十名孩童已在棚内等候,最小的不过五岁,小脸通红,眼里却闪着惧意。她蹲下身,轻声说:“不疼,就像被针尖碰一下。”
刀片划过手臂,浆液注入皮下。孩子们咬着嘴唇,没一个哭出声。苏婉为每人包好纱布,抬头对围在一旁的医官道:“记下名字、时辰、反应。七日内若无人恶化,便是成了。”
第三日清晨,流言如野火蔓延。
“柳家小子昨夜高热抽搐,怕是活不过今日!”
“王家媳妇接种后昏睡不醒,定是毒发了!”
苏婉刚走出医馆,就被一群村民拦住去路。为首的正是老巫祝张五通,披麻持铃,身后跟着数十人,手持火把与桃木杖。
“你这女人,夺人生机,逆天行事!”他声音嘶哑,“种痘者必遭雷劈,已有三人应验!若再不停手,便以你血祭天,平息神怒!”
苏婉立在台阶上,风掀起她的袖口,露出手腕处一道旧疤。她未动怒,只问:“柳家孩子现在如何?”
“烧得胡言乱语,眼看不行了!”
“带我去。”
她随人赶至东村,推门进屋。那孩子躺在土炕上,额头滚烫,但脉象有力,呼吸平稳。她解开襁褓检查,转身对随行医官道:“这是免疫之热,两日内自退。取温水擦拭,每隔半个时辰喂一次米汤。”
“你骗人!”张五通站在门口,铜铃一摇,“他若死了,你便是凶手!”
苏婉回身,当着众人面取出最后一支疫苗,在自己左臂划开一道浅痕,将浆液缓缓注入。她收起瓷瓶,平静道:“若真有报应,我一人承之。明日此时,若我还活着,你们再来定罪。”
人群静了下来。
第四日,苏婉果然发起高热。
她倒在医馆内室的床榻上,意识模糊,唇干裂,汗水浸透中衣。外面传来喧闹声,张五通率众在广场设坛焚香,鼓声震耳,百姓跪伏一片,祈求神明降罚。
“逆天者已受惩!”他高举铜铃,“速毁余毒,否则大祸临头!”
医馆门前,几名医官死死守住药箱,手中攥着记录册——上面清楚写着:前三批接种者中,十二人出现发热,最高体温不过三十九度,均已退烧进食,无一恶化。
第五日黎明,苏婉睁开眼。
她撑着床沿坐起,四肢酸软,喉咙像被火烤过。第一句话是:“村东王家的孩子……快好了吧?”
守夜的医官一愣,随即点头:“退烧了,今早能喝半碗粥。”
苏婉闭了闭眼,嘴角微微一动。
消息传开时,张五通正在村中祭坛前做法。他猛地回头,见几个村民从东村跑来,边跑边喊:“王家娃睁眼了!脸上结痂开始脱落!”
他脸色骤变,还想开口,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苏婉来了。
她未穿外袍,只披一件素色长衫,怀中抱着一个瘦弱男童。那孩子满脸痘疮,双目紧闭,呼吸微弱,正是柳河村最重的病例——因天花毁容,家人早已放弃,藏在柴房等死。
她一步步踏上祭坛石阶,脚步不稳,却未停。
“你们说种痘招灾。”她站在高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那我今日就在神前种下最后一针。若神明要罚,就罚我;若祂尚有慈悲,请让他活下来。”
她撩开孩子的衣袖,用刀片轻轻划开皮肤,将浆液注入。动作极稳,仿佛不是在赌命,而是在完成一场仪式。
台下死寂。
七日后,男童睁开了眼。
痂皮一块块脱落,露出底下粉嫩的新肤。他挣扎着坐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放声大哭。母亲扑上前抱住他,嚎啕不止。
当晚,柳河村全体出动。他们抬着一把油纸大伞,伞面用红绳绣满密密麻麻的指印,每一枚都是村民按下的血书。伞柄上挂着一块木牌,刻着四个字:**苏神医活我全村**。
他们将万民伞立在医馆门前,跪地叩首。
张五通站在远处,望着那把伞,久久不动。良久,他摘下头上的符箓,解下腰间铜铃,轻轻放在医馆门槛前,转身离去,背影佝偻,再未回头。
暮色四合,医馆前燃起几盏灯笼。救治长棚里灯火通明,新的接种者排成长队。苏婉坐在棚下,为一名小女孩包扎手臂,动作轻缓。
远处,一骑快马沿着铁轨疾驰而来,蹄声踏破寂静。
她抬起头,望向南方。手中的疫苗还剩一支,玻璃瓶在灯下泛着冷光。
马蹄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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