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档只持续九十秒。传送带再次启动,新的包裹洪流倾泻而下。李建国深吸一口气,把耳机重新扣上,世界瞬间缩成一条狭窄的隧道,隧道尽头是永不熄灭的绿灯。他挥动右臂,像挥动一条不属于他的木棍。扫码、推拨、扫码、推拨……动作越来越变形,肘关节开始针刺般疼痛,每一下都像有钉子钉进骨缝。他想起医生的话:“五十肩,再干重活就废了。”废了就废了,废了也得干,儿子的学费、老伴的支架、房贷还剩二十七年……数字像锁链,把他牢牢捆在K17这块巴掌大的金属踏板上。
五点整,夜班结束铃响起。传送带缓缓停下,像一头终于吃饱的巨兽,发出满足的呜咽。大棚灯光瞬间熄灭一半,只剩顶部几盏应急灯,发出幽蓝的冷光。工人们陆续摘下耳机,走向出口,脚步声拖沓,像一群被抽掉骨头的幽灵。李建国最后一个离开踏板——他走不动了,右脚背肿得像发面馒头,鞋面被撑得发亮。他弯腰去解鞋带,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开那个塑料卡扣,最后只得用左手扯断鞋带,把脚从鞋里“拔”出来。袜子黏在皮肤上,揭下来时,带下一层发黄的皮,脚背中央,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瘀青,黑得发亮,像一枚被烙铁烫上的章。
他拎着那只破鞋,一瘸一拐地走向打卡机。打卡机“滴”一声,显示工时:8小时12分,计件:3127件,异常:3次,扣款:60元。他盯着屏幕,忽然觉得那串数字不是工资,是判决书:有期徒刑8小时,剥夺休息权终身,没收健康与尊严。他伸手去按“确认”键,手指却悬在触摸屏上方,迟迟落不下去——他怕自己一按,整个人就会像那些被扫描过的包裹,被系统永远标记为“异常”,再也洗不掉。
出口处,班长正在发矿泉水。轮到他时,班长递过来一瓶,瓶盖已经拧松,算是“人道主义”。他道谢,接过,却没喝——他得带回家,给老伴喝。老伴的药需要温水送服,家里那台老饮水机加热功能坏了三年,他舍不得换。他把水瓶塞进背包,背包是儿子上大学时淘汰的,底部磨出一个洞,他用旧牛仔裤剪一块布,粗针大线缝上,针脚像蜈蚣的脚。
走出物流园大门,天仍是黑的,东方却泛起一丝蟹壳青,像被稀释的胆汁。门口停着一排共享单车,他掏出手机想扫码,手指却怎么也点不开那个小小的APP图标——屏幕太冷,他的指尖更冷。他只好步行,一瘸一拐地往公交站走。路上有积雪,被车轮碾成黑冰,他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一根电线杆。电线杆上贴着一张A4纸:招聘——夜班分拣,18元/小时,包吃包住,年龄不限。他盯着那张纸,忽然觉得那不是在招聘,是在招魂。
公交站空无一人,铁皮棚子漏风,像一张豁牙的嘴。他缩在角落里,把破鞋套在脚上,用鞋带胡乱捆住——鞋带已经断了,只能打个死结,像给脚腕上绑了一条无形的锁链。远处,第一班公交车亮起两盏昏黄的车灯,缓缓驶来,像一头年迈的、喘着粗气的老牛。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员工卡,卡片上印着“K17 李建国”,照片里的他穿着荧光黄马甲,笑得僵硬,像被定格在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里。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抬脚迈上去,右脚背一阵钻心地疼。他咬紧牙关,没发出声音——他怕司机嫌麻烦,不让他上车。车厢里空无一人,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把窗玻璃上的雾气抹开一小块,看向窗外。物流园的大棚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座巨大的、被掏空了内脏的金属怪兽,正静静地趴在那里,等待下一个夜晚,继续咀嚼、吞咽、排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斑驳的窗帘缝隙,照在了李建国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片因年久失修而脱落的墙皮,心中五味杂陈。今天,是他来到这务工的第七天,也是决定他能否正式成为“飞速达”物流公司一员的关键日子。
前六天,李建国经历了从期待到失望,再到重新燃起希望的复杂过程。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多年的设备维护经验,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并非难事。然而,现实却像一记重拳,无情地击碎了他的幻想。年龄限制、学历门槛、专业技能不符……一道道无形的屏障将他拒之门外。
但李建国没有放弃。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到老家,面对妻儿的期待和生活的重压,他必须坚持下去。于是,他选择了“飞速达”——一家以高效、严苛着称的物流公司,尽管他知道,这里的劳动强度远超他的想象。
穿上那件印有“飞速达”标志的橙色工服,李建国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这件工服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件工作服,更是他在这座城市中立足的希望。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迎着初升的太阳,踏上了前往公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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