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傅看着地上那简陋却充满想象力的草图,又看看江辰那近乎疯狂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神,再看看周围那些残破的铁料,浑浊的老眼里开始闪烁起一丝工匠特有的、面对挑战时的光芒和倔强。
他沉默地走到那根铁管前,用长满老茧的手仔细摩挲着,敲打着,掂量着。又拿起几块现有的熟铁料,在炉火里烧红,反复锻打,测试着它们的韧性。
地窖里只剩下风箱的呼哧声和铁锤的叮当声,所有人的心都悬着,等待着这位老匠人的决断。
良久,周师傅猛地将铁锤往地上一顿,吐出一口带着煤烟味的浊气,嘶声道:“娘的!老子打了一辈子铁,没干过这么悬乎的活儿!但是……都尉说得对!指望军械司那帮老爷,咱们早死绝了!靠自己!”
他眼中冒出狠劲:“干了!就按都尉说的法子!箍!老子就不信,这么多层好铁箍上去,还箍不住那点药劲!”
“好!”江辰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激动的潮红,“需要什么,尽管说!张崮,你带人全力配合!要人给人,要物找物!关内找不到,就去百姓家征调,打欠条!就说是我江辰借的!”
希望重燃!地窖里的气氛瞬间从绝望变为一种紧张的亢奋。
说干就干!整个临时匠作坊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疯狂运转起来。
周师傅带着徒弟们,开始处理那根作为内胆的铁管,仔细打磨内壁,测量口径。 其他工匠则开始挑选韧性最好的熟铁料,切割成块,送入炉中煅烧。 张崮带着伤兵,负责鼓动风箱,搬运材料,清理场地。 江辰则强忍着伤痛,靠在躺椅上,用炭笔在木板上不停计算、画图,确定铁箍的层数、厚度、铆接的位置、药室的加强方案、以及最最关键的——火药配比和装药量!他必须将爆炸的威力控制在这简陋“炮管”的承受极限之内,多一点是自杀,少一点则毫无意义。
过程远比想象的艰难。
第一次尝试加热铁箍时,温度不够,无法完美地箍紧内管,留下了缝隙。 第二次,温度太高,冷却后内管竟然被箍得微微变形。 铆接时,力道稍有偏差,就可能造成应力集中,留下隐患。 药室的加固更是难题,需要额外锻打厚实的铁板进行多层包裹。
每一次失败都让人心惊肉跳,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地窖里不时响起铁器扭曲的刺耳声音和工匠们失望的叹息。气氛时而高涨,时而低落。
孙昊也曾奉命送来一批“征集”来的铁料,他看着地窖里那怪模怪样、层层箍铁的铁疙瘩,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讥诮和怀疑,但表面上依旧恭敬:“都尉真是奇思妙想,属下佩服。只是……此等利器,若试验时有所闪失,恐伤及都尉贵体……是否再谨慎些?”
江辰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劳孙队正费心。守住雁门,靠的不是谨慎,是胆量和拼命。”
孙昊碰了个软钉子,讪讪退下,眼神却更加阴郁。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疯狂尝试、失败、再调整,在消耗了大量珍贵的铁料和所有人的精力后,一门丑陋、粗糙、充满了铆钉和锻打痕迹的“巨物”,终于静静地矗立在了地窖中央。
它通体黝黑,散发着金属和煤烟的气息。长约六尺,口径约摸碗口大小,厚重的多层铁箍让它看起来无比笨重和狰狞,与其说是炮,不如说更像是一根被铁条死死捆缚住的怪异铁桩。一个简陋的木制炮架被紧急打造出来,支撑着它。
所有人都围着它,屏息凝神,眼神复杂,有期待,有恐惧,更有一种创造奇迹般的激动。
“都尉……成了吗?”周师傅的声音带着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江辰。他的双手满是烫伤和水泡。
江辰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理论上,结构是成立的。但实践如何,唯有试过才知道。这第一次试射,无异于一场豪赌,赌注是所有参与者的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的疼痛和剧烈的心跳,沉声道:“装药!一半标准药量!用干燥的细麻布包裹压实!弹丸……先用石头,打磨圆滑!”
命令被小心翼翼地执行。工匠们用木制推杆,将一份分量精确计算过的火药包和一颗圆石弹,从炮口缓缓推入药室。
地窖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人们粗重的呼吸声。
一根长长的、浸了油脂的引线,从炮尾预留的引火孔插入了药包。
所有无关人员都退到了地窖入口处,甚至找来了门板作为掩体。周师傅和张崮还想留下,被江辰厉声喝退。
地窖中央,只剩下江辰,和那门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震天炮”。
江辰的手心全是汗。他最后检查了一遍炮身固定的情况,确认了引线的长度。
成败,在此一举。
他接过火把,看向那根决定命运的引线,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充满期盼、恐惧、信任的复杂目光。
他没有犹豫,将火把毅然凑向了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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