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泉眼总带着点软，像把沉雪祠的雪化成了蜜，淌过处便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泉边的石台上，摆着排陶碗，盛着刚接的泉水，水面漂着层薄粉，是平沙驿随沙粒带来的不谢花屑，被泉泡得发涨，倒像给碗沿镶了圈花边。
“枣树根缠着梅枝了。”绿洲的老妪蹲在泉眼旁笑，手里的木瓢正往新栽的梅苗浇水，苗是商队从平沙驿捎来的，根须上还沾着沙粒，竟与百年沙枣树的根缠成了团，像把沙漠的韧与雪的清拧在了一起。树洞里，几只蜥蜴正趴在红绒花籽上晒太阳，籽壳被泉水泡得发亮，映着蜥蜴的绿鳞，泛出暖融融的光。
谢怜用泉水洗拓片时，布上的沙路图忽然活了——平沙驿的沙粒在水里慢慢舒展，竟顺着水流聚成条细路，路尽头浮着片望归花瓣，是岛礁的浪送过来的，被泉润得半透明，能看见里面裹着的细小贝壳。
“小娃娃们在泉底埋了玻璃瓶呢。”梳双髻的少女举着颗沙枣跑过来，枣核上钻了个小孔，穿着红绒花线，“商队说这是紫雾森林的手艺，把梅籽塞进去，泉水泡三个月就能发芽，发的芽带着枣香。”
花城正用狼毫笔在泉边的石壁上补画泉脉图，笔尖蘸的墨里掺了点沙枣蜜，画到与沙漠交界的弯道，忽然渗出串细小的水珠——是泉眼新冒的水，顺着墨痕漫开，在石壁上晕出片湿润的绿，像把平沙驿的沙路与岛礁的海图浸在了同一片水里。
正午的日头晒得泉眼冒热气，蒸腾的水雾里浮着红绒花瓣，像紫雾森林的雾飘到了绿洲。老妪往花池里撒梅籽时，发现池底的石板上竟长出层青苔，苔痕弯弯曲曲，拼出牵念藤的形状，想来是商队的驼铃把藤籽抖落在泉里，顺着水流在石上扎了根。
“听，泉里有藤爬的声。”谢怜把耳朵凑近水面笑，远处沙枣树的叶响混着泉声，像紫雾森林的狼嗥顺着泉脉漫过来。少女忽然指着池底叫，清澈的泉水里，竟沉着片狼毛，是紫雾森林的小狼们蹭在商队驼毛上的，如今被泉泡得柔软，正随着水流轻轻晃。
夕阳漫过绿洲时，泉边的花池里冒出星星点点的嫩芽，芽尖或紫或粉或白，是梅籽、不谢花籽、红绒花籽在泉里扎了根。孩子们举着拓片在泉边跑，拓片上的花影投在水里，与池底的苔痕叠在一起，忽然显出张完整的图，连起了沉雪祠的檐、故事阁的窗、港口的栈、岛礁的崖……最后都浸在这汩汩流动的泉水里。
“该给商队装泉水了。”老妪往皮囊里灌泉，皮囊口系着沙枣枝，枝上挂着片拓印的梅影。花城拿起块被泉水泡透的贝壳，壳内壁印着望归花的纹，是从岛礁漂来的，被商队带来绿洲，此刻正盛着点不谢花蜜：“带回沉雪祠，和梅汁混着酿酒。”
风带着沙枣香掠过泉眼，卷起片梅瓣，落在石壁的泉脉图上。图上的水纹在暮色里轻轻荡，像条活过来的银带，连起了紫雾森林的狼、平沙驿的沙鼠、岛礁的海鸟、港口的船……最后都融进这生生不息的泉流里。
孩子们的歌谣顺着泉往沙漠飘，歌词里有沙枣的甜、泉眼的暖、花籽的眠，最后一句漫过沙丘：“泉载花籽走，水续旧约远。”
谢怜和花城望着泉里渐渐舒展的芽，望着石壁上继续漫延的泉脉图，望着皮囊里的泉水在月光下泛光。绿洲的泉还在流，不谢花还在开，而那些被泉浸润的、被沙枣甜透的、被驼铃捎带的，终将在每一片干涸的土地上，润出新的希望。
只要泉还在涌，只要花还在开，那些埋在池底的、刻在石上的、跟着水走的，终将在每一次重逢的渡口，长出新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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