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队正似乎被刚才的插曲搅得心烦,也没了仔细盘查的兴致,将文书塞回给杜甫,不耐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快进去吧!入城税……看着给点就是了!”
杜甫如蒙大赦,连忙从怀中摸出仅有的几枚开元通宝,塞到队正手中,连声道谢。队正掂了掂,撇撇嘴,也没再多说,放行了。
马车终于驶入了高大的城门洞,阴影笼罩下来,仿佛穿过了一道分隔两个世界的界限。
城内,是另一番景象。
尽管风雪未停,但宽阔如广场的朱雀大街依旧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两侧坊墙高耸,飞檐斗拱,楼阁店铺鳞次栉比,酒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交织成一幅繁华喧嚣的帝都画卷。与城外的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相比,这里仿佛是天堂。
然而,杜丰却敏锐地察觉到,这繁华之下,潜藏着一种虚浮和躁动。行人脸上多有匆忙与戒备之色,坊墙之间巡逻的金吾卫士兵数量明显增多,眼神警惕。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前的沉闷。
“先去宣阳坊吧,那里邸店较多,价格也相对低廉些。”杜甫熟稔地指引着方向,声音中带着一丝重返旧地的复杂感慨。
马车在积雪的街道上艰难前行,最终在宣阳坊内一家名为“悦来”的邸店前停下。邸店门面不大,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但还算干净。
杜甫下车去与店家交涉,杜丰则站在车边,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坊市。他看到不远处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在雪地里追逐嬉闹,抢夺着一块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已经冻硬的胡饼。他们的眼神,与城外那些流民一般无二,只是多了几分属于街巷的油滑与狠厉。
这就是长安。既有钟鸣鼎食、烈火烹油,也有挣扎求存、蝇营狗苟。
片刻后,杜甫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如何?父亲?”杜丰问道。
杜甫叹了口气,低声道:“店家见我们人多,又要长住,开口便要每日五十文,还需先付十日的定金……为父……为父身上银钱,恐怕只够付三日的。”
五百文!这对于此刻的杜家而言,无异于一笔巨款。杜丰沉默了一下,道:“父亲,先住下再说。银钱之事,我们再想办法。”
最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又看在杜甫有着官身的份上(尽管是微末小官),店家勉强同意他们先付三日房钱,住进了一个狭窄的、只有一张通铺和一张旧桌的偏院房间。
安顿下来,已是黄昏。众人又冷又饿,杜忠拿着最后一点钱,去坊市间买些吃食。宗氏开始收拾这临时的“家”,杜甫则坐在桌旁,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和飘落的雪花,怔怔出神。重返长安,没有衣锦还乡的荣耀,只有前途未卜的沉重。
杜丰走到父亲身边,轻声道:“父亲,我们已入长安,便是迈出了第一步。眼下最要紧的,是安顿下来,打探消息。明日,父亲可去拜访几位信得过的故旧,一来报个平安,二来……或可了解些朝中动向。”
杜甫收回目光,看着儿子,点了点头。儿子的冷静与条理,仿佛是他此刻慌乱心绪中唯一的锚点。
“丰儿,你说得对。”杜甫振作了一下精神,“为明日起,为父便去拜会卫八处士、郑虔郑博士他们。”
这时,杜忠买回了几个冰冷的蒸饼和一瓦罐稀薄的粟米粥,这便是他们抵达帝都长安后的第一顿晚餐。
就着一点咸菜,啃着硬邦邦的蒸饼,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长安夜的喧嚣与陌生,杜丰默默地咀嚼着。
这帝都的门槛,他算是踏进来了。但这里的冷暖,他已初步尝到。
他知道,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他和他的一家,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想要激起涟漪,甚至想要在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中存活下去,需要付出的,远比想象中更多。
他握紧了手中的蒸饼,眼神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愈发深邃。
长安,我来了。而这天宝盛世最后的挽歌,将由我来亲眼见证,并……亲手改写其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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