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的时候,桌上还摊着那份永远也填不完的表格,笔尖停在最后一个格子,仿佛只是暂时休息。但张昊知道,老陈再也写不下了。
“又一个?”赵小梅把煎蛋铲进盘子,头也没回,“这月第几个了?”
“第三个。”张昊揉着太阳穴,一夜没睡好的头疼折磨着他,“档案室的老陈。发现时人都僵了,表情……很怪。”
“怪?”赵小梅把盘子放在餐桌上,挑了挑眉。她是个捉鬼师,祖传的手艺,对“怪”的定义比普通人宽泛得多,也更不耐烦官僚系统里那些遮遮掩掩的说辞。
张昊拉开椅子坐下,没什么食欲。“不是惊恐,也不是痛苦。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又想不通的东西,嘴角甚至有点要笑不笑的样子。局里初步结论是心源性猝死,过度劳累。”
“扯淡。”赵小梅咬了口面包,“你们那栋破楼,邪门得很。前两个死的,也是猝死?”
“嗯。宣传科的小刘,还有后勤的李姐。都在加班赶材料的时候,悄无声息就没了。”张昊压低声音,“而且,死状都差不多。现场干干净净,就是人没了,表情定格在那种……说不出的诡异模样。”
“死前有什么共同点?”
“都在处理特别繁琐、没什么意义但又必须完成的文书工作。小刘在写一份永远通不过的活动总结,李姐在核对一笔烂账,老陈在填一套据说上面急需、但其实谁也不会看的报表。”张昊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还有……他们死前那几天,都抱怨过,感觉背后老是站着人,回头又什么都没有。办公室的灯,也会莫名其妙闪。”
赵小梅放下牛奶杯,擦了擦嘴:“今晚我去你办公室看看。”
“你?”张昊一愣,“能进去吗?现在管得严……”
“我是你家属,给你送夜宵,不行?”赵小梅瞥了他一眼,“顺便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喜欢看人写报告。”
晚上十点,市政大楼大部分窗户都黑了,只有张昊所在的科室还亮着几盏灯。赵小梅拎着保温桶,很顺利地进了大门。值班的老头无精打采,刷着手机,头都懒得抬。
走廊又长又深,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光线白得发青,照得墙壁一片惨淡。空气里有种纸张发霉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张昊的办公室在四楼东头。他正对着一堆数据报表发愁,脸色憔悴。
“先吃点东西。”赵小梅把保温桶放下,环顾四周。很普通的办公室,文件柜,办公桌,电脑,堆积如山的文件夹。但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像蜘蛛丝一样粘在皮肤上。
“有什么发现?”张昊没什么胃口,小声问。
“阴气很重。”赵小梅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城市的灯火,“但不是一般的怨灵。没有戾气,没有怨恨……是一种很……空洞,很机械的冰冷。”
她走到张昊的座位后,伸手在虚空中感受了一下。“你说,他们感觉背后有人?”
“嗯。”
赵小梅闭上眼,指尖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眼神凝重。“这东西……不简单。它不害命,更像是……在‘审核’。”
“审核?”张昊背后发凉。
“像你们审核文件一样。”赵小梅语气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它在审核‘活着’这件事。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到某种极度枯燥、重复、无意义的流程中,精神高度集中又极度疲惫时,它就会出现。站在背后,无声地观察,评估。如果……如果你的‘表现’不符合它的‘标准’,或者它觉得你的‘流程’走完了,它就‘盖章’了。”
“盖章?”
“就是死亡。那种表情……”赵小梅看向张昊,“像不像一个项目被驳回,或者一份文件被判定不合格时,经办人的样子?难以置信,又无可奈何,甚至有点荒谬的可笑。”
张昊汗毛倒竖。他想起了老陈脸上的表情。
“那怎么办?”他声音有点干涩。
“这东西依附的不是某个具体的冤魂,而是这栋楼里积年累月的……‘形式主义’本身。”赵小梅皱紧眉头,“是无数个加班之夜累积下来的疲惫、厌倦、对无意义工作的麻木。它没有意识,只有一套僵化的‘程序’。很难用寻常方法驱散。”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三角形符包,递给张昊:“把这个戴在身上,贴身放。能一定程度上干扰它的‘感知’,让它觉得你‘流程不符’,暂时不会靠近你。但治标不治本。”
张昊赶紧接过,塞进衬衫口袋,贴近胸口。一股微弱的暖意散开,驱散了些许寒意。
“我得找到它的源头,或者弄清楚它具体的‘触发规则’和‘审核标准’。”赵小梅说,“否则,只要还有人在这里进行那种无意义的加班,它就会一直存在。”
接下来的几天,张昊戴着符包,果然没再感到背后有人。但办公室的气氛越来越诡异。灯闪得更频繁了,有时电脑屏幕会莫名其妙地卡住,出现一些乱码,然后又恢复正常。同事间流传着各种怪谈,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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