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年,郑生带来的盘缠就见了底。先是把“玉花骢”卖了,换了匹普通的马;后来又遣散了家僮,只留了个老仆;最后连身上的锦袍都当了,换钱给李娃买那支她多看了两眼的金步摇。老妪看他的眼神渐渐变了,从最初的热络变成了冷淡,有时还故意在他面前数钱,说某尚书家的公子又送了多少珠宝。
可李娃待他却越发好,偷偷把自己的首饰当了,换钱给他买酒喝,夜里还缝补他磨破的衣衫。“等你考中了,咱们就……”她没说下去,只是往他碗里夹了块肉,眼里的光亮晶晶的。郑生握着她的手,心里发誓,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这天,李娃忽然说:“听说城南的竹林神很灵验,求子的人都能如愿。咱们去拜拜吧,说不定能求个好兆头。”郑生一听就乐了,赶紧把最后一件绸衫当了,买了香烛供品,跟着李娃往竹林寺去。
拜完神往回走,快到里北门时,李娃指着路边一个岔口:“我姨母就住这儿,进去歇歇脚吧。”郑生没多想,跟着她拐进那条小巷,果然见着座宅院,门庭比李娃住的地方气派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迎出来,拉着李娃的手问长问短,亲热得很。
刚坐下喝了杯茶,就见个仆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不好了!老夫人突然晕倒了,人事不省,让姑娘赶紧回去!”李娃脸色一白,对郑生说:“我先骑马回去看看,马上让人来接你。”郑生要跟去,那妇人却拦住他:“郎君别添乱,老夫人那边正乱着,我让婢女先陪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郑生只好留下,坐立不安地等了半晌,也没见人来接。那妇人叹着气说:“怎么还没人来?郎君要不自己去看看?”郑生心里发慌,拔腿就往鸣珂曲跑。
到了地方,他却傻了眼——那扇熟悉的木门上了锁,锁眼还用泥巴封着。他拍着门喊了半天,邻居才探出头:“你找李家啊?他们昨天就搬走了,说是租期到了。”郑生追问搬到哪儿去了,邻居摇摇头:“谁知道呢,这些倡家,搬来搬去的常事。”
他像被泼了盆冷水,浑身冰凉,又疯了似的往那妇人的宅院跑。可到了地方,敲了半天门,出来个陌生的宦者:“你找谁?”“我找李娃的姨母!”宦者皱眉:“这里是崔尚书家,昨天倒是有个女人租了院子,说是等亲戚,傍晚就走了。”
郑生站在大街上,看着往来的车马,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他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李娃的温柔,老妪的热络,那妇人的客套,全是演的一场戏。他像头受伤的野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从黄昏走到深夜,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嘴里反复念叨着“李娃”两个字,却只换来路人的白眼。
钱没了,住处没了,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成了泡影。郑生把自己关在布政里的旧宅里,三天没吃东西,一病不起。邸主见他快不行了,怕沾上人命官司,偷偷把他挪到了城西的凶肆——就是专做殡葬生意的铺子。
凶肆里的人见他可怜,你一口我一口地喂他米汤,竟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郑生醒来后,看着周围的棺材、丧幡,忽然觉得这地方倒适合自己。他开始跟着凶肆的人做事,扛棺材,举丧幡,日子过得像行尸走肉。
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听着那些送葬时唱的挽歌,心里像被针扎,忍不住跟着哼。唱着唱着,竟比那些老把式唱得还好,哀婉时能让石头掉泪,悲愤时能让风云变色。长安城里的凶肆分东西两派,东肆的家伙什儿好,却总在挽歌上输给西肆。东肆的老板见郑生是个奇才,给了他两万钱,让他专唱挽歌。
那年秋天,东西两肆在天门街摆下擂台,赌五万钱比高低。那天来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连京尹都亲自来了。西肆的歌手唱完《白马篇》,赢得满堂彩,正得意时,东肆的台子上走上个穿乌巾的少年,正是郑生。
他一开口,唱的是《薤露》,声音清越得像鹤唳云端,一字一句都带着血泪。唱到“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时,台下的人哭倒了一片,连西肆的老板都红了眼。最后,西肆老板默默把五万钱放在台上,灰溜溜地走了。郑生站在台上,望着黑压压的人群,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比没饭吃时还难受。
也是那天,他爹荥阳公正好在长安,微服来看热闹。人群里有个老仆,是郑生小时候的乳母的丈夫,看着台上那少年的身形、听着那声音,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拉着荥阳公的袖子哭:“老爷,那是小郎君啊!”
荥阳公起初不信,自家儿子是要考状元的,怎么会在凶肆里唱挽歌?可等他挤到台前,看清郑生那张清瘦却依稀熟悉的脸,顿时老泪纵横。郑生下了台,见着父亲,先是一愣,随即羞愧得想找地缝钻进去。
荥阳公气得浑身发抖,拽着他往曲江池边去。“我让你进京赶考,你却在这里做这种下贱事!”他脱下马鞭,劈头盖脸地往郑生身上抽,“我荥阳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郑生不躲不闪,任由鞭子落在身上,血珠子渗出来,染红了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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