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人把那些箭拔出来,一把火烧了,又请了城里最有名的道士来做法。道士在院子里摆了法坛,念了三天三夜的经,还在四面墙上贴满了黄符。可到了夜里,该来的声音还是会来,那辆牛车甚至变本加厉,不仅撞斋室的门,还会在院子里转圈,车铃“叮铃叮铃”响个不停,像是在炫耀它的自由。
有一次,昭平的小儿子夜里哭闹,乳母抱着他在廊下哄,忽然看见牛车里坐了个穿黑甲的人,脸膛半边烂掉,正对着孩子笑。乳母当场吓晕过去,孩子发了三天高烧,差点没救回来。
昭平这才慌了。他让人备了厚礼,去请隐居在嵩山的高僧。高僧来了之后,围着王府转了三圈,最后停在那辆牛车旁,双手合十道:“此乃旧怨未了,非道法所能化解。”
昭平问:“如何才能了?”
高僧叹了口气:“当年将军府灭门,三百冤魂聚于此地,怨气不散。王爷您是新蔡王,祖上曾参与那场兵变,这些冤魂是冲着您的爵位来的。”他指了指那辆牛车,“此车沾染了将军的血,成了它们的寄身之所,要想安宁,唯有迁府。”
迁府谈何容易?王府的一砖一瓦都连着爵位和体面。昭平犹豫了三天,看着日渐消瘦的儿子和惶恐不安的家人,终于点了头。
搬家那天,阳光格外刺眼。仆役们套上另一头牛,想把那辆作祟的牛车拉去烧毁,可无论怎么赶,牛都不肯靠近,一靠近就刨蹄子嘶鸣。最后没办法,只好任由它留在空荡荡的正厅里。
昭平坐在新府邸的书房里,听着外面孩子们的笑声,心里却总惦记着那辆留在旧宅的牛车。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那辆牛车是否还会在深夜自己移动,不知道那些倒插的箭矢是否还在院子里,更不知道那些呼喊和影子,会不会有一天追到新的府邸来。
旧王府的大门被封死那天,附近的百姓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牛车轱辘声,还有无数人欢呼的声音,像是在庆祝什么。而那圈曾经插满箭矢的土地上,后来长出了一圈不知名的黑色小花,花瓣形状,像极了倒插的箭簇。
远学诸生
永和九年的秋夜,豫章郡的乡下飘着细雨,打在茅屋顶上淅淅沥沥,像谁在檐下数着米粒。李木匠夫妇坐在昏黄的油灯下,借着光搓着麻线——再过几日就是镇上的集日,得赶做两双麻鞋换些米粮。
油盏里的灯芯爆出个火星,李氏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白天刨木时溅的木屑。“他爹,”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泡得发闷,“三郎去琅邪求学,算着日子该捎信回来了。”
李木匠手里的麻线顿了顿,粗糙的手指在膝盖上蹭了蹭:“急什么,琅邪到这儿千里地,书信得走个把月。那孩子懂事,定是功课忙。”话虽这么说,他却不由自主朝门口望了一眼。门是用旧木板拼的,缝隙里漏进些冷风,卷着雨丝打在门槛上,积起一小滩水。
三郎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自小就爱读书,去年秋天背着书箧离开家,说要去琅邪拜名师。临走时,三郎站在老槐树下,穿着母亲缝的蓝布衫,腰杆挺得笔直:“爹娘等着,等我学有所成,就接你们去大城市住。”李氏当时别过脸抹泪,李木匠狠狠吸了口旱烟,把那句“路上当心”憋成了满脸的皱纹。
就在这时,门口的雨幕里忽然站了个人影。
不是模糊的轮廓,是清清楚楚的身形——蓝布衫,黑布鞋,背着个半旧的书箧,正是三郎的模样。可怪就怪在,雨丝穿过他的身子,竟没打湿半分衣料,连脚下的泥地都还是干的。
李氏手里的麻线“啪”地掉在地上,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李木匠猛地站起身,板凳被带得翻倒在地,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三郎?”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灯芯。
门口的人影动了动,缓缓走进屋。他的脸在灯光下有些发白,眼神空蒙蒙的,不像活人那般有光彩。他看着地上散落的麻线,又看了看父母惊恐的脸,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爹,娘,如今我只剩魂魄了,不再是活人了。”
“你说什么胡话!”李氏终于哭出声,扑过去想抱儿子,却径直穿过了那片虚影,扑了个空。她跌坐在地上,手指抠着冰凉的泥地,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你是不是冻着了?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跟娘说啊!”
三郎的魂魄往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难掩的悲戚:“这个月初,我在书馆里染了风寒,起初以为是小毛病,没敢告诉你们。谁知一天重过一天,今天这个时辰……已经去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现在灵柩停在琅邪任子成家里,他是我的同窗,人很好。明天就要入殓了,我来接你们去送送我。”
“琅邪……”李木匠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天旋地转。从豫章到琅邪,隔着万水千山,骑马得走二十多天,步行更是想都不敢想。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千里地,就算我们现在就走,日夜不停,也赶不上啊……我的儿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饮茶杂话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饮茶杂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