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原上,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尘,抽打着绵延数十里的营盘。北周那黑沉沉的大营,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匍匐在略显高亢的北坡之上,刁斗森严,巡骑如织,一派肃杀之气。帅帐之中,宇文烈端坐案后,这位北周主帅,面容如同饮马原深秋的冻土,冷硬而沟壑纵横。他粗糙的手指缓缓抚过案上摊开的羊皮舆图,指尖最终停留在一条蜿蜒的墨线上——那是饮马河,也是两军对峙的天然分野。
“赵德芳?”宇文烈低沉的声音打破帅帐的寂静,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嘲弄,“那个在天京城里,靠着几卷兵书和一张巧嘴,哄得世家老爷们团团转的赵侍郎?”
“千真万确,大帅!”斥候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南天谕朝廷新拜的统帅,正是兵部侍郎赵德芳!”
帐中诸将面面相觑,短暂的死寂后,骤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大笑。骠骑大将军杨玄感笑得最为响亮,浑厚的声音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落下:“哈!天佑我大周!这一仗,还没开打,先赢了一半!”
笑声如沸水般在帐中翻滚。车骑将军贺拔胜捋着短须,眼中精光四射,毫不掩饰那份如获至宝的狂喜:“赵德芳?此人纸上谈兵尚可,真刀真枪?怕是要把南谕那点家底,全填进这饮马原的泥坑里!”连一向沉静儒雅的镇军将军裴行俭,此刻也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洞察世事的了然笑意:“南谕气数,怕是尽了。”
宇文烈抬手,帐内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他目光扫过麾下这些身经百战的猛将:杨玄感杀气凛然,贺拔胜沉稳如渊,卫将军独孤信如磐石般沉默,其身后侍立的铁林军校尉,眼神锐利如鹰。年轻的虎贲中郎将韩擒虎,更是按捺不住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仿佛猛兽嗅到了血腥。
“骄兵必败。”宇文烈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然则,天赐良机,岂容错失?诸将听令,厉兵秣马,静待战机!盯紧南营,赵德芳但凡露出一丝破绽,便是尔等建功之时!”
“喏!”众将轰然应诺,杀气瞬间盈满帅帐,仿佛要将帐顶掀开。
与北周大营的肃杀井然相比,饮马河南岸的南天谕大营,却弥漫着一股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浮华喧嚣。中军大帐内,暖炉烧得极旺,熏香浓郁得呛人,几乎盖不住酒肉的油腻气息。新任统帅赵德芳,一身崭新的绯色文官袍服,外罩着明显不合身的华丽山文甲,端坐主位,面色因连日宴饮而微微浮肿。他身前案几上堆满了书卷,最上面摊开一本簇新的《孙子兵法》,书页崭新得如同从未被手指翻动。
帐下左右,分坐着南军的柱石——大都督秦玉,须发已半白,古铜色的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深陷,他沉默地摩挲着腰间环首刀的鲨鱼皮鞘;神武将军陈方,虬髯戟张,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帐中那群嬉笑喧哗、服饰光鲜的世家公子,胸膛起伏,强压着怒火;镇国将军方山,面容冷硬如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头;扬威将军徐世绩则微微侧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投向帐外萧瑟的平原,仿佛眼前这一切污秽不堪入目。
那群被各大家族塞进来“历练”的公子哥们,正旁若无人地高声谈笑。他们簇拥在赵德芳案前,身上的铠甲镶嵌着金银玉石,在炉火映照下闪闪发光,华丽得如同戏服。
“赵帅!”一个面皮白净、眼下泛青的公子哥举着酒杯,声音带着醉意的亢奋,“这饮马原一马平川,何不将营盘前移十里,直抵河边?也方便我们取水,背水列阵,正合兵书所载‘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古训!北周蛮子见了,我军必定以一当十!我等也好早日破敌,回京领功受赏啊!”他晃着酒杯,酒液泼洒在珍贵的波斯地毯上。
“李贤侄高见!高见啊!”赵德芳眼睛一亮,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猛地一拍案几,“‘置之死地而后生’!此乃《孙子》精要!传本帅军令——”
“大帅不可!”秦玉霍然站起,声音苍老却洪亮,震得帐顶嗡嗡作响,“我军背靠大河,一旦前移,营垒未固,若敌骑自上游或下游绕击侧翼,我军退路何在?此乃绝地,非死地!请大帅三思!”
“秦将军!”赵德芳被打断,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面对这位军中宿将,还是强压着性子,手指点着案上的书卷,“兵圣有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岂能有假?我军将士见无退路,必人人奋勇,以一当十!此乃破敌良策!”他越说越觉得有理,声音也高亢起来,“速传令!全军拔营,前移十里,背靠饮马河扎营!违令者,军法从事!”
帐内诸将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陈方气得脸色发紫,猛地站起身,头盔上的红缨簌簌乱颤,手几次按向剑柄,最终被身旁的方山死死按住手臂。方山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秦玉看着赵德芳那张因激动和自得而涨红的脸,又扫过那群满脸兴奋、等着看热闹的纨绔子弟,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最终,肩膀难以察觉地垮塌下去,缓缓坐回了原位。那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帅令如山,即使那是通往悬崖的绝路,他也只能沉默地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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