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关外,狼庭大军的营火如同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巨兽,呼吸着暗红的光。昨天被张峰斩旗破锋的耻辱,并未让这头巨兽退缩,反而激起了它更深的凶性。斥候流水般回报,敌军主力正不断增兵,巨大的攻城器械在火光与风雪交织的朦胧中显出狰狞的轮廓。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朔风关每一块冰冷的墙砖上,压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张峰伫立在冰冷的敌楼,目光越过城外那片火光摇曳的死亡之地,死死钉在南方天际。三道刺破夜幕的猩红狼烟,如同三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烙在他的眼底,也灼烧着他的灵魂。凉州城!后方!烽火!这意味着什么?腹地遇袭?还是……更可怕的剧变?他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关外凛冽的朔风更刺骨。粮草补给线被切断?妹妹柠儿……她怎么样了?那个抱着“寒渊”剑,被他独自留在冰冷灵堂里的妹妹!
“世子……”副将陈武的声音干涩,带着同样沉重的忧虑,“凉州城的烽火……这……”
张峰猛地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腾欲出的狂躁与恐慌。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关外雪砂的冰冷空气刺痛了肺腑,声音却低沉得可怕,如同强行压抑的火山:“传令!全军戒备!哨探再放出一倍!不分昼夜,严密监视关外敌军动向!同时……派出死士!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探明凉州城方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确切消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南方那三道如同泣血般的狼烟,心头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
三日前,数千里之外的帝都天启,却是另一番景象。暖阁内,瑞兽吐香的铜炉氤氲着暖意,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大昭皇帝赵崇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听着兵部尚书急促的奏报。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狼庭左谷蠡王亲率十万铁骑,趁凉王新丧,猛攻凉州!前锋已与凉州军战于朔风关下!凉王世子张峰虽有小胜,然贼势浩大,朔风关岌岌可危!凉州腹地烽火已燃!”兵部尚书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哦?”皇帝赵崇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脸上却并无多少惊惶之色,反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鹰隼锁定猎物般的精光。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玉扳指,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须发皆白却眼神锐利如鹰的老丞相李甫,“丞相,此事……你怎么看?”
自从古星河斩杀前丞相谢怀安后,赵崇不得已请出已经告老还乡的李甫任命丞相之职。
老丞相李甫捻着胡须,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洞悉世事的冷光,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陛下,此乃天赐良机。”
“哦?良机?”皇帝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正是。”李甫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鹅卵石,清晰而残酷,“凉州张氏,拥兵自重,久镇北疆,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凉王张擎岳在世时,尚知分寸。如今凉王已死,其子张峰,年少气盛,桀骜难驯。此次狼庭大举入侵,固然是北疆之祸,却也是朝廷一举解决凉州心腹大患的绝佳时机!”
他顿了顿,看着皇帝眼中越来越亮的光芒,继续道:“朝廷可发兵‘驰援’。命靖王世子赵元吉,率京畿精锐二十万,进驻凉州城。一则,可震慑狼庭,显我天朝威仪;二则嘛……”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大军入城,则凉州城防、粮秣转运、乃至凉州军后路,尽在朝廷掌握!张峰小儿在朔风关与狼庭死战,无论胜败,皆伤筋动骨。若胜,朝廷坐收其成,顺势接管凉州防务;若败……狼庭啃下朔风关这块硬骨头,也必然元气大伤,届时朝廷大军以逸待劳,正好将其一举荡平!而凉州张氏……”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淬毒的匕首,寒光凛冽。
皇帝赵崇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个满意的、带着浓浓权谋意味的笑容,如同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猎人。“好!丞相老成谋国,深得朕心!”他猛地一拍软榻扶手,“传旨!命靖王世子赵元吉为平北大元帅,即刻点齐京畿二十万精锐,星夜兼程,开赴凉州‘助战’!务要‘确保’凉州城万无一失,‘保障’前线大军粮秣无虞!”
“臣,遵旨!”兵部尚书躬身领命,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旨意中的“确保”与“保障”,字字诛心。
凉州城,曾经被漫天缟素和震天悲泣淹没的城池,此刻却被另一种绝望的死寂笼罩着。象征着哀悼的白幡、白灯笼大多已被粗暴地扯下,踩踏在泥泞的街道上,与肮脏的雪水混在一起。取而代之的,是插遍城头巷尾的、刺目的“赵”字帅旗和皇旗,猎猎作响,带着一种外来者蛮横的宣告。
沉重的、带着金属撞击声的脚步声取代了往日的市声。一队队盔甲鲜明、神情却带着京城禁军特有的骄矜与跋扈的士兵,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他们踹开沿街店铺的门板,如同闯入羊群的饿狼,肆意哄抢着货物;稍有阻拦,雪亮的刀枪便毫不留情地捅出,带起凄厉的惨叫和喷溅的鲜血。哭喊声、哀求声、粗暴的呵斥声和得意的狂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混乱而绝望的末世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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