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烧成焦炭的自留地,算是把陈家二房彻底给逼上了绝路。
屋里头,连空气都闷着一股子穷酸的馊味儿。
锅里那点清汤寡水,稀得能数清米粒儿。
陈建军瞧了一眼,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一巴掌拍在锅沿上,“哐当”一声,那口破铁锅连着里头的粥,一并翻在了泥地上。
滚烫的米汤溅了周兰一脚,烫得她“嗷”一嗓子尖叫起来。
可陈建军跟没看见似的,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死死地瞪着她,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活像一头被困死的野兽,只剩下最后的撒泼打滚。
他那哪是骂,简直是在咆哮。
“喝!喝你妈的刷锅水!”
“老子在外面给人当牛做马,累得像条狗,回来就给我吃这个?”
“周兰我告诉你,你就是个丧门星!把咱家那点运气全他妈败光了!”
唾沫星子劈头盖脸地喷了周兰一脸。
“要不是你,娘能那么看不上我?现在倒好,地也让你给烧了,往后一家子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周兰的眼泪本来还在打转,听到这话,一下就憋回去了。
脚背上火辣辣的疼,脸上火辣辣的屈辱,两股火气一碰,在她心里“轰”地就炸开了。
她转身从墙角抄起那根烧得半截黑的烧火棍,也跟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地就往陈建军身上招呼!
“陈建军!你算个什么男人!”
“有能耐你冲你娘横去啊!她把钱当命,把大房当心肝宝贝,你敢在她面前放个屁吗!”
“就知道回家打老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两个人,就像两条红了眼的疯狗,在这间巴掌大的破屋子里撕咬起来,没了半点人样。
锅碗的碎瓷片混着米汤和泥土,溅得到处都是。
他们的女儿陈灵儿,就缩在门后那片小小的阴影里。
她看着地上扭打成一团的父母,小小的脸上没什么害怕的表情。
只有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厌恶,像是看了无数遍,已经看麻木了。
她的目光穿过这一地的狼藉,越过这对不像样的爹娘,死死地钉在院子对面那间还亮着灯的主屋上。
她得过去。
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过去。
……
院子里的太阳毒得很,晃得人睁不开眼。
陈秀英坐在一张小马扎上,眯着眼,手里那把破蒲扇摇得不紧不慢,压根没朝二房那扇紧闭的门瞥上一眼。
她冲着东屋扬了扬声。
“建国,芬儿,出来一下。”
大房两口子立马应声出来,脸上还带着点讨好的小心。
陈秀英从兜里摸出一叠东西,“啪”一声,拍在了自己大腿上。
那声音,又脆又响。
像一个巴掌,隔着薄薄的门板,精准地抽在了二房所有人的脸上。
那是一叠钱。
崭新的大团结,夹着些零碎的毛票,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扎眼得很。
陈秀英捻起最厚的那一沓,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大儿媳刘芬那双抖得跟筛糠似的手里。
“芬儿,拿着。”
“这是你们大房该得的。”
老太太的声音不咸不淡,可每个字都像长了脚,清清楚楚地飘满了整个院子。
“你们肯下力气,也听话,这就是好报。”
“不像有些喂不熟的白眼狼,光知道张嘴,不知道干活!”
这话,就跟一把把小刀子似的,嗖嗖地往二房的门缝里钻。
屋里的打骂声,一下子就停了。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大儿子陈建国从外面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本新书,怀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匹布。
是一匹蓝底碎花的棉布,那颜色鲜亮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陈秀英接过那匹布,连外头的油纸包都懒得拆,两手抓住两头,猛地一扯。
“刺啦——”
一声清脆的裂响。
整匹布在她手里展开,像一面旗子,在阳光下抖得哗哗作响。
那漂亮的颜色,瞬间就点燃了某个角落里压抑着的嫉妒。
“去!”
老太太对着刘芬扬了扬下巴。
“给咱家念念扯几尺,做身新衣裳!咱们大房的姑娘,可不能穿得跟个小叫花子似的,让人看了笑话!”
“轰”的一声巨响。
二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了。
周兰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一只眼睛又青又肿,那狼狈的样子,活像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厉鬼。
“娘!”
她指着陈秀英,声音尖得能划破人的耳膜。
“你偏心!你心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你不是人!”
“我也是你儿媳妇,灵儿也是你亲孙女!我们娘俩就该活活饿死、冻死?!”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这一嗓子吼得愣住了。
可就在周兰撒泼的这个当口,一道小小的身影,比她更快!
是陈灵儿。
她就像只盯准了猎物的小狼崽子,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娘身上,猛地扑向那个正抱着布发呆的刘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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