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在渤海湾的晨雾里突突作响,车斗里垒着海货箱子,最上头摆着那盆用海水养着的活海参。曹大林最后检查缆绳时,手指在“辽渔一号”的船名上停留了片刻,甲板上还散落着昨夜庆功宴的蟹壳。
“真走啊?”周卫东顶着鸡窝头跑来,塞过两条用油纸包好的烟熏鲅鱼,“路上垫肚子。”后头跟着的船员们默默往车斗里扔东西:一罐虾酱、几串干贝、甚至有个搪瓷缸里游着两只梭子蟹。
海月没来送行。她的船泊在远处,舱门紧闭,只有晾着的渔网在风里乱晃。刘二愣子红着眼圈拽住曹大林衣袖:“曹哥,咱那股份...”
“留着。”曹大林把合作社账本拍在他怀里,“冬至捎半扇野猪肉来,要冻硬的。”
车过供销社时,赵老板正指挥人往墙上刷“中外合资”的红字。看见拖拉机,他提着裤腰跑来:“曹老弟!再合伙搞个冷库咋样?你出地皮我出设备!”曹大林油门没松,甩下一句:“长白山冻土比电机好使。”
越往北走,海腥味越淡。副驾上的春桃解开包头巾,发梢终于不再黏着盐粒。她掏出个布包,里头是烤得焦黄的榛子馍:“还是山里的粮食养人。”
柏油路渐渐变成砂石路,道旁槐树代替了椰枣。栓柱突然指着窗外叫:“快看!黑土地!”但见无垠的田野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苞米秆子比海边芦苇粗壮得多。
歇脚时遇上前屯的马车队。车老板子瞅着车斗里的海货直咂嘴:“哟!这大虾蛄!够俺家小子娶媳妇摆席了!”非要拿两袋黄豆换。曹大林抓了把黄豆搓搓:“虫蛀的,得用烟叶熏。”
晌午在路边店打尖,老板娘盯着他们晾在车斗的咸鱼:“渤海湾来的?听说那儿捕鱼佬都发财了?”旁边喝酒的汉子哄笑:“何止发财!娶媳妇都挑胸脯四两的!”
曹大林撂下筷子就走。春桃追出来塞给他一瓣蒜:“别气,山里人嘴糙心不坏。”蒜瓣辣得人眼窝发热,他忽然想起海月就着生蒜吃海胆的样儿。
车进山区时变了天。冰雹子砸得车顶砰砰响,道旁白桦林弯成银弧。曹大林却深吸口气:“闻见没?椴树蜜味儿。”果然转过山梁,蜂箱草棚星星点点缀在坡上。
最险处遇上塌方。碎石块堵了半幅路,几个养路工正懒洋洋铲土。曹大林跳下车,捡根树棍插进石缝:“底下掏空了三尺,得先支墩子。”养路工将信将疑照做,果然避开次生坍塌。工头递烟时问:“兄弟哪条道上的?”
“赶山的。”曹大林指指远处峰峦,“老曹家窝棚在那头。”
日头偏西时,熟悉的松涛声如闷雷滚来。春桃忽然直起身子:“听见没?鹿鸣!”坡下草甸子里,几只梅花鹿正低头饮水,听见车响警觉地竖起耳朵。
车过小河沟时熄了火。曹大林脱鞋下水推车,脚踩在鹅卵石上打了个趔趄——常年踏浪的平衡感竟不适应山涧了。一群半大孩子从林子里钻出来,领头的虎蛋子嚷道:“曹叔!海那边女人真穿裙子捕鱼?”
屯口老榆树下,曹德海正给人扎针灸。看见拖拉机,老爷子银针都没拔就蹦起来:“兔崽子!还知道回来!”眼神却往车斗里使劲瞟。曹大林拎出坛海胆酱:“爹,下酒吃。”
老屋炕头积了薄灰,春桃烧火燎炕时,烟囱里飞出一窝山雀。曹大林从箱底翻出猎装,呢料味道混着樟脑球,终于盖过了那股萦绕不散的海腥。
夜里合作社亮起汽灯。闻讯来的乡亲挤满院子,看海鲜像瞧西洋景。王奶奶捏着片干海参:“这刺挠玩意儿能炖小鸡?”李老汉咂巴烤鱼片:“咸!得就三碗粥!”
曹大林蹲门槛上磨刀,听着屋里算盘响。老会计念账本声发颤:“海参款四千七,鱼籽款三千三,船股分红...”突然灯花爆响,收音机里传出杂音:“台风...渤海湾...”
春桃悄悄递来收音机,旋钮拧到最大。杂音里断续飘来渔汛警报,夹杂着熟悉的呼号——“辽渔...号...返航...”曹大林手指无意识抠着门框,木刺扎进肉里。
后半夜落了大雨。曹大林忽然坐起,从贴胸袋掏出那枚玳瑁鳞片。雷光闪过时,鳞片上的纹路竟似海浪翻卷。他披衣出门,见老父亲正在院里边收药材边骂:“傻狍子!非赶雨夜收五味子!”
雨幕中传来拖拉机响。车灯刺破雨帘,竟见海月浑身透湿跳下车,怀里抱着个铁匣:“姓曹的!你落东西了!”匣里是那本光绪年《海错图》,扉页夹着张新画的草稿——长白山人参与渤海海参并列,旁注:“山海同源”。
“赵老板要抢这宝贝,俺连夜抄近道来的!”海月抹把脸,雨水从发梢滴成线,“顺便告诉你,鬼牙礁底下有沉船,俺捞着这个——”她甩出个锈蚀的怀表,表盖刻着曹家祖辈的名讳。
曹大林攥着怀表说不出话。海月却退进雨幕里:“俺嫁人了!明年这时候娃都能喊叔了!”红袄子一闪消失在林道尽头,像被山雨吞没的火苗。
晨光熹微时,曹大林站在山梁上。脚下是沉睡的草北屯,远处是苍茫的林海。怀表在掌心滴答作响,与松涛涌成同一片潮声。
春桃拿来蓑衣,被他轻轻推开。“听见没?”他指向白雾缭绕的峰峦,“参叶子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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