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谢府东跨院的雕花窗棂外,苏桃桃踮着脚往喜房里张望,发间的东珠步摇随动作轻晃,却惊飞了檐下一只打盹的麻雀。
屋内飘出玫瑰糖的甜香,混着新晒的蚕丝被气息,本该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
林姝玥正对着铜镜调整凤冠,谢母站在一旁指点:“姝玥,这流苏垂在右鬓更显温婉。”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金丝绣就的牡丹纹样,语气里满是对未来儿媳的满意。
“母亲眼光真好。”林姝玥轻笑,指尖捏起蜜饯碟子,又往嘴里送了块玫瑰糖。自穿越以来,她对甜食的偏爱便成了府中趣谈,谢母总说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此刻却纵容地往碟子里添了两块,眼神里满是宠溺。
忽然,一阵眩晕如潮水般袭来,林姝玥手中的蜜饯碟子“当啷”落地。铜镜里的人影开始模糊,她伸手去扶妆台,却碰到了谢母递来的金钗。
“姝玥!”谢母惊呼,金钗掉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走。
正在庭院练剑的谢砚舟听到动静,佩剑未及入鞘便冲进喜房。只见林姝玥瘫软在谢母怀中,面色苍白如纸,唇角还沾着未咽下的玫瑰糖碎。
他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却仍能感受到微弱的脉搏,像春日里将融未融的薄冰下,潺潺流动的溪水。
“快传张太医!”谢砚舟声音发颤,目光扫过地上的蜜饯碟子——她最爱的玫瑰糖撒了一地,方才她还笑着说“等成婚后要让厨子每日做两碟”,此刻却如断线的风筝般脆弱。
苏桃桃冲进房间,眼眶通红:“姐姐早上还说要和我去挑喜糖,说要选那种裹着白芝麻的,像……像现代的芝麻汤圆……”她忽然捂住嘴,想起林姝玥曾说过“现代”是个遥远的地方,却从未细说。
张太医俯身诊脉良久,指尖搭在林姝玥腕间,忽而皱眉忽而叹息,末了收回手时目光凝重:“林姑娘脉象看似平稳,实则心力虚浮,如无根之萍。此乃心神耗损之象,非药石能根治。”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医案,“当年曾见一书生因执念成疾,昏睡月余而亡,其脉相与林姑娘竟有七分相似。”
谢母手中的帕子绞得变了形:“可有救治之法?”
张太医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炙烤,针尖泛起幽蓝:“需以‘养心汤’温补七日,辅以安神香薰。若七日之内能梦见旧事,或有转机;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姝玥腕间随呼吸轻晃的银哨,“若七日未醒,恐成定局。”
“定局为何?”谢砚舟声音发紧,袖中握拳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张太医垂眸回避目光:“心窍闭塞,再难醒来。”
谢砚舟只觉耳边嗡鸣作响,眼前闪过昨夜林姝玥靠在他肩头的模样。她指着银河说“现代的星星没这么亮,都被灯光盖住了”,那时他笑她胡诌,此刻却觉得每字每句都像刻在心上的刀。
“先生说的‘梦见旧事’,”他俯身握住林姝玥冰凉的手,“若她……从未有过旧事呢?”
张太医摇头:“世人皆有前尘,纵是稚子亦有胎梦。林姑娘指尖薄茧非绣工所致,倒像握惯了刀笔——许是前世执念未了,才困于此身。”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阴风,烛火剧烈摇曳,将谢砚舟投在墙上的影子扯得破碎。他望着林姝玥掌心隐约的茧,想起她总说“现代法医的手要稳”,此刻终于读懂那茧里藏着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光阴。
“去煎药吧。”他背对众人,声音低沉如坠深渊,“七日之内,我守着她。”
子时初刻,更夫的梆子声穿过重重院落,惊起檐角一只孤雁。谢砚舟替林姝玥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她腰间的牛皮工具包——那是她坚持要“装验尸工具”的物件,此刻却空空地瘪着,像个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大人,喝碗粥吧。”苏桃桃端着青瓷碗进来,碗里浮着几粒薏米,“这是我按林姐姐说的‘现代养生法’煮的,她说薏米能祛湿排毒。”
谢砚舟摇头,目光落在林姝玥腕间的红绳上。那是去年冬至她亲手编的,说“现代流行戴手绳祈福”,绳尾还打了个她所谓的“平结”。此刻红绳松松地缠着,随时可能滑落。
“桃桃,”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她常说的‘现代’,你可记得多少?”
少女愣了愣,指尖摩挲着碗沿:“她说现代有会飞的铁鸟,有不用油的灯,还有……还有能装下整个世界的‘手机’。有次她画了个方盒子,说能看千里外的人。”
谢砚舟闭目叹息,他一直以为那是遥不可及的地方,甚至觉得她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如今却觉得每一笔勾勒都像刻在心上的咒。
林姝玥掌心的薄茧,她总说“握解剖刀的手感”,此刻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去睡吧,”他轻声道,“明日还要帮着煎药。”
苏桃桃刚走到门口,忽听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她转头,看见谢砚舟正小心翼翼地将林姝玥的手放进自己掌心,像捧着易碎的琉璃盏。少年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茧,喉结滚动,却终究没说出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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