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镇“云来”客栈后院的空气里,塞满了柴火劈裂的木屑味道和汗水的酸气。天蒙蒙亮,王石——这个新来的杂役——已弯着腰,沉默地劈了小半个时辰的柴。粗布短褂的前襟后背被汗水洇透,紧贴在虬结厚实的肌肉上。沉重的斧头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每一次扬起的轨迹都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后的精准,带着沉重的风,然后落下。
咔嚓!
木屑飞溅。沉闷的劈砍声单调重复,如同某种刻骨的习惯。
但这规律声中的一次扬起,高度稍稍偏离了一线。就那么一丝丝的偏差,手臂肌肉的发力角度勾起了一丝尘封在骨髓深处的记忆——
不是现在这笨重斧头的轨迹。
是剑。
是那柄剑。
脑海中的画面骤然清晰、明亮。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地点在云台观阙后山的剑坪。晨雾未散,阳光穿透薄雾,在沾着露珠的草叶上折出细碎的金芒。空气清冽,带着松脂和泥土的芬芳。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色道袍的身影立在清晖中。
他的师兄……宋青梧。
师兄的眉宇如远山含黛,清俊而挺拔,侧颜在晨曦中镀着一层暖光,眼神却如初雪后的湖面,清澈、温和,带着一种能安抚所有躁动的沉静。
“小乙,”师兄的声音温润如击玉,“剑,不是劈柴的斧。”
他的手稳稳握在王石——不,是握着少年刘子云的手腕上。那手温凉,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手指修长有力,轻轻调整着他少年时紧张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位置。
“看这里,”宋青梧微微贴近,另一只手按在少年单薄紧绷的肩背,耐心地疏导着那份执拗的力气,“劲力发于丹田,贯于指尖,如流水束丝,不可泄于皮毛……”那淡淡的、如同冷泉混合着晒过太阳青草般的干净气息拂过少年刘子云的颈侧,莫名地让他心头一慌,手指竟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稳!”师兄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凝神!剑意藏锋,心莫浮!”
少年的窘迫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瞬间被压下。他强行稳住心神,笨拙地跟着师兄的引领,感受着那股从手臂传导而来的、如绵延山脉般沉稳坚韧的力量轨迹。那是基础剑式的起手——“云岫初平”。
那一刻的记忆里,没有后来的血腥,只有剑坪上的阳光、青草的气息、师兄掌心稳定的温度和那清越如金石的话语……还有指尖残留的、师兄指尖划过他手背时那一点微乎其微的、电光火石般的异样暖流。
咔嚓!
沉重的斧头劈进新的柴块,发出一声闷响,如同将那块突如其来的旧日光晕也劈碎。王石猛地回过神来,黝黑粗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那瞬间恍惚的眼神也立刻被一层厚实的木然覆盖。他甩了甩布满汗珠的手臂,仿佛要甩掉那点不切实际的幻觉,继续埋头干活。
“哎呦!听说了没?山下坊市那边又在议论那个……那个‘弑亲戮友’的魔头刘子云了!”后院墙根下,两个早起帮厨的厨娘一边择菜,一边压低声音嘀嘀咕咕。
“可不是!血手屠夫!连刚入门的道童都知道,那是我们云台观阙的……奇耻大辱!”另一个厨娘撇着嘴,满脸鄙夷,“都说他丧心病狂!为了报什么师兄的仇,简直像疯狗!但凡和他师兄宋师兄生前有过一点过节的,他找上门去,二话不说就是灭门!杀得血流成河!连人家才三岁的稚子都不放过!”
“何止啊!听说还有无辜的商队,就因为在现场,也被他……唉!造孽!宋师兄多好一个人,温润端方,剑道天赋也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冷血无情的师弟?听说还是宋师兄一手带大的呢!”
“白眼狼!养不熟!死得好!最好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再也没人记得才好!”话语刻薄如刀,伴着几声低低的鄙夷轻哼。
王石握着斧柄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黝黑的额角青筋难以察觉地跳了一下。他弯腰,没有停顿,继续劈柴。一下,又一下。沉重的声响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仿佛那收紧的手指、跳动的筋络只是劳作太过用力的错觉。深褐色的眼底,那片沉静的湖面下,最深处凝结着的不是仇恨,而是……一块被反复冰封的、混杂着无尽自责与暴戾的荒原。
他杀人。
杀了很多。
那些曾对师兄流露出一点点轻慢的、在比试中让师兄受了些小伤的、甚至只是言语上呛过师兄的……
还有被无辜卷入的……
冰冷的杀意在那一刻像失控的洪流。师兄死了,这世上所有曾与师兄“不睦”的一切,都成了那片无边荒芜中必须被彻底焚尽的干草!师兄的“好”衬得他愈发的“恶”,师兄的光明被他溅上的血污践踏……这念头如同毒虫,每每想起便噬咬心尖。
他没有察觉。他对自己亲手塑造的、“为师兄复仇”的疯狂丰碑下,那片悄然滋长的、扭曲又绝望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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