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宗的手微微一颤。儿子这绝望的哭诉,比任何辩解都更具冲击力!那“不理我”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原来…那过目不忘的妖异天赋,竟成了困住儿子的无形牢笼!字字相识,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无法沟通!这份痛苦,远比他担忧的“木秀于林”更加深重,更加残酷!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塞。宽厚的手掌依旧覆在儿子汗湿的额发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安抚力量。他的目光扫过儿子包扎的手掌,扫过那张苍白痛苦的小脸,最终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
“字不理你?明儿,你错了。”李承宗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拨开乌云的月光,“非是字不理你,是你…还未学会与它说话。”
李明止住了呜咽,睁开泪眼朦胧的双眼,茫然地看向父亲。
“为父初入县学之时,”李承宗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那段青涩而艰难的岁月,“也曾面对满篇圣贤之言,如看天书。字字认得,句句会背,却如同隔靴搔痒,不解其意。也曾急火攻心,夜不能寐。”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儿子柔软的额发,“后来,一位恩师教我:读书如交友。强记其名号、相貌,不过皮相。欲知其人,知其心,知其过往,知其处境,知其为何言此语…方为至交。”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李明脸上,眼神变得异常郑重:“‘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此句在你眼中,或许只是七个冰冷的字。可在为父眼中,它是无数先贤于礼崩乐坏之世,为求人心归正、天下太平而发出的呐喊!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天命之谓性’…此非玄虚,乃先民仰观浩瀚星空,俯察人世沧桑,对生命本源最朴素的叩问与敬畏!‘不以其道得富贵’…此乃夫子于浊世之中,为士人立下的一道不可逾越的脊梁!关乎生死,关乎名节!”
李承宗的声音带着一种久居官场、洞察世事后的沉郁力量,将那些冰冷的字句,瞬间拉入了滚烫的历史洪流和鲜活的人间烟火之中!字字句句,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有了呼吸,有了温度,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明儿,”李承宗俯身,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炭火,直视儿子眼中那逐渐亮起的微光,“汝之能,乃天赐捷径,可渡书山之表。然,欲穷千里目,窥堂奥之妙,非沉心静气、设身处地、以己之心体察圣贤之心不可得!此乃水磨功夫,无捷径可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八字,当刻入汝骨血之中!”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李明喃喃地重复着,失神的眼眸中,那点微光如同风中的烛火,顽强地摇曳着,驱散着一丝深沉的黑暗。父亲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第一次为他照亮了那条名为“理解”的、布满荆棘却并非绝境的道路。那道路的尽头,不再是冰冷的文字壁垒,而是…先贤那颗颗在历史长河中跳动不息的、滚烫的心!
夜深如墨。县衙后宅万籁俱寂,唯余虫鸣唧唧。李明掌心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却不再是绝望的烙印,而成了某种沉潜的警醒。他蜷在暖榻上,失血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松鹤斋那冰冷的书案前,面对着那三片染血的无字竹简和那柄沉重的刻刀。恐惧依旧如影随形,但父亲那双沉稳的手和那番沉甸甸的话语,如同磐石般压在心底,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恍惚中,门扉被极其轻柔地推开,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吱呀”。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暗夜中无声流淌的溪水,悄然来到暖榻边。是母亲王氏。她手中端着一个粗陶小碗,碗中盛着大半碗温热的粟米粥,米粒熬得稀烂,散发着谷物最朴实的清香。粥面上,还卧着一枚剥了壳、煮得晶莹剔透的水煮蛋。
她将碗轻轻放在榻边的小杌子上,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入的朦胧月光,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儿子被布帕包裹的手掌。指尖隔着布帕,极其轻柔地碰触了一下,确认无碍,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她的目光落在儿子苍白而紧锁眉头的睡颜上,眼中瞬间溢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忧虑。她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拂过李明汗湿的鬓角,仿佛要将那梦魇中的惊悸和痛苦都拂去。动作温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初绽的花瓣,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虔诚。
她没有唤醒儿子,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守着那碗渐渐散失热气的粥,守着儿子不安的睡颜,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疲惫而温柔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怕儿子饿着,又怕惊醒他,最终只是端起碗,用勺子舀起一点点温热的米汤,极其小心地、如同哺育幼鸟般,凑近李明干裂的唇边,让他能无意识地啜吸一点润泽。
就在此时,书房那扇紧闭的门扉也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李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也未曾安睡,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手中却拿着一卷书册和几张写满批注的纸张。他无声地走到暖榻边,借着月光,看到母亲正小心翼翼地给弟弟喂米汤,看到弟弟那紧锁的眉头似乎因这点温润而稍稍舒展了一丝。李朗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心疼,有担忧,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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