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根粗糙的哭丧棒和几个临时劈下的树杈还拿在几个干瘦半大小子手里,显然是刚刚充当了人肉撞门锤。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瘫在冰冷的泥地里,捶打着胸口,嗓子已经哭劈了,只剩下“嗬嗬”的漏风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纸钱燃烧的呛人烟味和棺材板新木茬的干涩气。
“黑心肝的陈默!”一个眼眶深陷、颧骨高耸的中年男人,看穿着像是张府的管家,指着陈默的鼻子,唾沫星子在惨白的晨光中横飞,“你卖的那鬼酒,把我们员外爷灌得……灌得……”他喉头剧烈滚动,那恐惧又怨恨的哽咽堵在喉咙里,“眼也瞎了!气也绝了!就剩半口抽抽啦!”最后半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陈默的目光越过这白花花乱糟糟的一片孝服,直接钉死在斜对面巷口阴影里探头探脑的几个人影上。其中一个胖得溜圆的身影飞快地把脑袋缩了回去,但那道熟悉的、带着浓浓恶意看好戏的视线,像针一样扎人——周扒皮!寒意混着愤怒蹿上后背。
“闪开!”陈默一声厉喝,拨开挡在身前的管家和孝子,大步冲出染坊的门槛,带着刺骨的晨风朝张府方向闯去,声音压过身后的混乱与哭嚎,“救人还是哭丧?选一样!”
张府那间阔气的花厅里,空气沉得如同凝固的泥浆。浓郁粘腻的劣质酒气尚未散尽,混着呕吐物的酸馊和那股强行灌下去的猪油醒酒汤的腥膻,形成一股混合着绝望与死亡气息的诡异味道,沉甸甸压在人的口鼻之间。
张员外像一头白花花、滑腻腻的肥大肉虫,仰躺在冰冷刺骨的青砖地面上,身上那件华贵的暗紫色绸袍滚满了秽物和尘土。他双眼紧闭,眼缝里却不断涌出乳白色的浑浊粘液,把那稀疏的眉毛和下眼睑糊得粘腻腻一片。
灰白色的膜像蛛网一样覆盖在瞳孔上,只有偶尔无意识的、极其微弱的一次抽搐,证明他还是个活物。喉咙里像卡着一口永无止境的浓痰,发出极其微弱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嗬…嗬…”气声,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动着庞大松垮的身躯一阵痉挛似的抖动。
大夫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愁眉不展地围着张员外来回踱步,最后摇着头,对着面如金纸的张夫人低声叹息:“这眼翳罩得严实,浊气攻心啊……怕是,伤了脑窍本源,回天乏术了……备着……冲一冲吧。”后面半句含混不清,目光却是落在厅角那口簇新的薄板寿材上。张夫人腿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往后栽倒,丫头们七手八脚都扶不住,哭声才起了个头,便被绝望掐断了气音。
“闪开!”陈默一声断喝,带着一身清晨的寒气撞进这片混浊绝望的死地。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的巨大“肉虫”,脸上没有任何惊惶迟疑。几把推开围着的几个手足无措的下人,他半跪在污秽冰冷的砖地上,几乎就贴在张员外那灰蒙蒙的“瞎眼”前头。伸出两根手指,飞快地搭上张员外那粗壮油腻的手腕,片刻,眉头拧得像打了死结。他扭头,对旁边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厮吼道:“快!找两个手脚利索的!滚水!要刚烧沸的!找个大海碗!越粗越好!还有……生石灰!最细的那种!快去!”
滚水很快提来,海口的粗陶海碗被咣当一声放在陈默脚边,沸水在里面腾腾冒着滚烫的白汽,几乎能灼伤人脸。陈默毫不犹豫,一把抓起下人递过来的布包——里面是牙行用来泡墙脚的细白石灰粉——朝着滚水狠狠倒下去一大半!
“滋啦——!”
一声剧烈刺耳的爆响!如同热油泼进冰水!雪白的石灰粉在沸水中疯狂翻滚、炸开、爆裂!一股极其浓烈、带着强烈腐蚀性和生硬石腥气的白雾“轰”地一下蒸腾而起,瞬间罩住了半跪在地的陈默和张员外那张粘腻腻的胖脸!滚烫的浑浊液体瞬间翻滚起无数细小的泡沫,像煮沸的米汤,又带着刺鼻的、足以熏瞎人眼的白烟,弥漫开来。
离得近的两个下人被这骇人的烟雾和可怕的气味冲得连退几步,捂着口鼻剧烈咳嗽起来。角落里的大夫惊得胡子翘起老高:“这…这……使不得!生石灰遇水滚烫,再加沸水!会烧烂眼珠啊!”
陈默不管不顾,待到海碗里那片浑浊的石灰水随着剧烈反应的平息,渐渐停止了翻腾,温度略略下降不再那么蒸腾滚烫之时——他飞快抓起旁边准备好的一团粗麻布——浸入那浑浊、滚烫、带着强烈石灰涩气的液体里!手像是被烫红的铁钳夹住,钻心地疼!他咬着牙将吸饱了烫手石灰水的粗麻布用力一拧!
滴滴答答浑浊的水滴落下。陈默另一只手指尖死死掐开张员外被灰白粘稠物糊得严严实实的上下眼睑!那力道几乎要撕破松弛的皮肉!他不管那涌出的白浊物多么令人作呕,沾了他满手黏腻。他全神贯注,将那吸满了滚烫石灰水的湿布——裹着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果断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对准张员外瞳孔上那层灰白粘稠的半透明翳膜擦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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