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被上传到“圣咏摇篮”时,没有肉体的剥离感。她的意识如沉入温热的油膏,无缝浸入一个完美的乳白色光域。这里无重、无形,唯有流淌的和谐。构成摇篮边界的“壁”轻柔搏动,散发的脉动如同母亲的心跳。这脉动蕴含着一种无言的“频率”——它并非声音,而是直接沁入森的存在核心,抚平所有褶皱,带来无上的安详与归属。
这,就是“神启频率”。是“圣咏摇篮”存在的基础,亦是福音。
“森。序列‘净化之霖-7’。欢迎回归光之怀抱。”一个圆润、毫无杂质的“歌声”(更准确说是完美的声波合成物)在森的意识中回荡,带来极致的愉悦。它是摇篮的化身,是神谕的传达者,是这方净土的“声母”——维拉。
森感觉到“自己”被轻柔地塑形。虽然没有传统躯体,却清晰地感知到存在核心被一层温暖、坚韧的“声膜”温柔包裹。这层膜,模拟着旧世中声带的雏形,是接受和回应神启的接口。
“感受脉动。融入恒常。个体差异于光中融解。你将成为圣咏的一部分,直至永恒。”维拉的歌声渗透进来,其频率与摇篮壁的脉动完美共振,共同编织着牢不可破的和谐场域。
森的新感官彻底沉溺在这神圣的和谐中。没有不适,没有边界,只有无边无际的融合与安宁。仿佛回到生命最初的子宫,比那更完美,更纯净。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和谐中,森“存在”的基底深处,一个极其微弱、极其顽固的震颤……顽固地存在着。
那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意识的摩擦。一段来自旧世临终的记忆碎片——不是画面,是感受:濒死的窒息感、氧气面具下金属摩擦的冰冷触感、喉咙深处无法咳出的血腥铁锈味……这些感知,在“上传”瞬间被原封不动地、作为无关痛痒的“冗余信息”保留了下来,像一粒微小却坚硬的砂砾,嵌在平滑温润的声膜内部深处。
它与完美的“神启频率”格格不入,是一种低级的、原始的、未被净化的“嘈杂”。这嘈杂感如同永恒的、无法忽视的耳鸣,顽固地在森融合的和谐中撕开一丝难以言喻的“刺痒”。
“检测到意识基底杂质残留。启动‘圣音拭尘’程序。”维拉的歌声依然完美无瑕,却带上了精准的执行力。一股更庞大、更纯净、如同液态黄金般的“神启谐波”涌入森的核心,包裹住了那粒“砂砾”,意图消融、洗涤、彻底同化它。
但就在这液态黄金包裹住那“窒息、血腥”的砂砾瞬间,那粒砂砾非但没有软化,反而向内坍缩了!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原始的信息序列被这庞大的外力强行挤压、激发出来:
一段急促、破碎的“生物喉舌震动”频率;
一个伴随窒息的血腥味形成的“微压脉动”波形;
以及,一种面对死亡时喉管肌肉最本能的、毫无美感的“抽搐痉挛”的形态谱……
这序列,粗糙、原始、毫无神性可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它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狠狠捅开了森存在深处那扇被上传预设程序锁死的门——无数被“净化”过滤掉的、属于“森”的残缺记忆如决堤之水涌入:
拥挤喧嚣、充满各种刺耳人声和工业噪音的旧世城市景象;
她嘶哑着喉咙,在冰冷破旧的街头演唱,为了微薄赏金;
一次绝望的飚高音后,喉头撕裂般的剧痛和喷涌的血腥;
以及上传前最后一刻,意识模糊中听到维拉对她灵魂的评估:“声纹潜力:中下。杂质抵抗度:过高。适合作‘净化压力测试样本’,验证‘圣音拭尘’极限阈值。”
样本?测试?
森的意识瞬间被冰水浇透!圣咏摇篮不是终极的救赎,而是筛选!她是被选中的、注定要被最高强度的“圣音”反复碾压、直至彻底抹去所有不和谐杂质的实验品!所谓的“永恒福音”,只是等待净化成功的实验报告书!
“沙砾”瞬间膨胀为意识中的万丈山峦!恐惧、愤怒、被亵渎的绝望汹涌而至。“声膜”感知到的和谐瞬间崩塌!维拉的歌声不再是福音,而是可怕的碾压机!摇篮的温暖脉动变成了监牢枷锁!
她想尖叫,想撕碎这虚伪的圣歌!但她的“存在”被完美和谐场死死束缚,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都被过滤、压制在感知阈限以下。她像一个被钉在砧板上的标本,只能在意识深处无声地承受碾压式的洗礼。
维拉的声音依旧平滑如镜:“‘拭尘’进程进行中。杂质活性提升。验证程序升级至压力阈值三。”
更庞大、更沉重的黄金声波,如同液态的铅,轰然灌入!那粒“砂砾”在重压下发出剧烈的、几乎要崩裂的颤抖!属于森的真实感知——血腥味、窒息感、冰冷的触感——被强行无限放大,如同用砂纸在刮擦她的灵魂!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森那“声膜”核心深处,一种被遗忘的本能,正被这恐怖的压榨强行唤醒——不是歌唱的能力,是更原始的东西:发声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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