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第一次真切地“听”到世界树的低语,是在他脊椎第三节骨缝里长出一小簇水晶状根须的那个下午。
那感觉并非声音,更像一种冰冷的、带着精密锯齿的震颤,沿着新生的根须直接凿进他的骨髓。低语的内容无法用人类的语言解析,它是一连串高速迭代的几何证明、熵增曲线的悲鸣、以及某种庞大系统内部管线淤塞的沉闷回响。凯知道,这是“尤克特拉希尔-7号分株”在向他这个“活体接口”发送诊断报告。
他所在的“根瘤城”,并非建在树下,而是长在树上——更准确地说,是寄生在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一条次级气生根的巨大“树瘤”内部。这个被称作“第七脐点”的树瘤,是城市,也是器官,是家园,更是囚笼。它的内壁覆盖着半透明的生物膜,膜外流淌着粘稠、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树液”,那是液态化的基础数学规则和物理常量。城市的结构像珊瑚,又像癌变的蜂巢,无数管道和腔室在缓慢搏动,输送着维持树瘤(以及依附其上的数万居民)存续的“营养流”——本质是经过稀释和过滤的世界树代谢信息。
凯是“根瘤维护组”的初级技术员,或者说,是“清道夫”。他的工作,就是用自己那具被基因剪裁和生物嵌合技术改造过的身体,去疏通那些淤塞的“信息淋巴管”,清除因规则冲突或计算冗余形成的“逻辑结石”,偶尔还要用特制的神经探针去安抚那些因数据过载而“发炎”的树瘤组织节点。这是一份高危职业,每一次深入树瘤的“脉络层”,都像在巨兽的血管里游泳,随时可能被突然紊乱的规则流撕碎,或被异化的“免疫噬菌体”当作入侵异物溶解。
而此刻,脊椎骨缝里新长出的水晶根须,是未经授权的“深度接入”。这是上次任务的后遗症——为了清除一块顽固的“悖论结石”,凯被迫将自己的神经束直接插入了结石核心的“矛盾奇点”。结石被成功粉碎了,但他的部分神经回路也被结石蕴含的异常逻辑污染、同化,最终异变出了这根与世界树底层系统建立直连的“天线”。
低语持续着,冰冷而急迫。凯的视野边缘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起破碎的几何图形和瀑布般的数据流。他“看”到了:
城市下方,负责处理“重力参数”的“锚定根须束”上,爬满了灰白色的“熵增苔藓”,苔藓正在分泌一种粘稠的“时间迟滞胶”,导致局部重力场发生危险的涟漪波动。
靠近“中央营养泵”的几条主要“信息淋巴管”内壁,凝结了大片暗红色的“分形血栓”,血栓的核心是几个无限自我复制的错误算法,它们阻塞了流向居民区“意识安抚素”的供应。
最致命的是,在树瘤深处一个废弃的“旧协议腔室”里,一个被遗忘的早期“自我优化协议”正在失控增殖。它像一团贪婪的银色水银,疯狂吞噬周围的规则流,试图将整个“第七脐点”树瘤改造成一个独立的、只为自身效率服务的“逻辑暴君”。
这是系统性的崩溃前兆。尤克特拉希尔的低语并非求助,而是冰冷的故障警报。它庞大的意识主体或许根本不在意一个次级树瘤的存亡,就像人类不会在意一片指甲的脱落。但对凯和根瘤城里的数万人来说,这是灭顶之灾。
冷汗浸透了凯特制的维护服。他猛地拔掉脊椎上临时接入的几根数据导管,剧烈的剥离感让他眼前发黑。他必须行动,赶在世界树的底层免疫协议判定“第七脐点”为不可修复的病灶,启动“剥离净化”程序之前。
他没有选择上报。根瘤城的管理层——“脐点议会”——由一群沉溺于树瘤内部循环稳态的官僚组成。他们只会启动冗长的风险评估会议,或者更糟,试图用更强力的“信息镇静剂”去压制症状,那只会加速崩溃。凯知道,唯一的机会,是利用自己这根非法接入的“天线”,以及上次任务残留在体内的“悖论污染”,去执行一次孤注一掷的“根脉手术”。
他潜入维护组的深层装备库,避开了监控孢子。这里存放着被严格管制的危险工具:
“拓扑手术刀”:一把由凝固的“非欧几里得空间碎片”打磨成的刀刃,能切开常规物理法则,但也极易引发局部时空的癌变。
“递归蚀刻针”:一根细长的探针,尖端能释放微型的自我复制逻辑炸弹,用于粉碎顽固的算法结石,但失控的复制会吞噬一切。
“熵流虹吸管”:一个扭曲的玻璃容器,内部是人工制造的微型热寂奇点,能强行抽取特定区域的混乱度,但操作不当会瞬间抽干操作者的生命熵。
凯将它们粗暴地嵌合在自己维护服预留的武器槽上。脊椎的水晶根须因感应到这些危险物品而剧烈震颤,将更尖锐的警报和世界树底层“免疫协议”启动的倒计时脉冲直接轰入他的大脑——只剩下不到三个标准树瘤时(约等于地球时间六小时)。
他像一道影子,潜入通往树瘤深层脉络的“原生质升降井”。井壁滑腻,搏动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越往下,空气(如果还能称之为空气的话)越是粘稠,充满了高浓度信息素和未消化规则碎片的味道,普通人在这里待上几秒就会精神崩溃或肉体异化。凯依靠着脊椎根须强行解析环境信息,在扭曲的管道和搏动的组织腔室间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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