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梧桐树抖落最后一片枯叶时，李桂芳总爱坐在藤椅上，听着两只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望着墙上褪色的结婚照发呆。照片里穿军装的男人目光坚毅，而现实中，那道身影已经在十年前化作了骨灰盒里的白灰。
三只碗并排摆在厨房角落，两碗装着猫粮，一碗盛着温水。白猫雪球总爱把爪子搭在李奶奶膝头，睁着琥珀色的眼睛撒娇；黑猫墨玉则更显沉稳，蹲在窗台上守着楼下那条通向远方的路——那里，是儿女们离开的方向。
"又给您送猫粮来了！"我奶奶的声音从虚掩的门缝里飘进来。李奶奶颤巍巍起身，银丝在夕阳里泛着柔光："又麻烦你了，每次都让你破费。"她接过塑料袋，指尖轻轻摩挲着袋口，像是触碰什么珍贵的物件。雪球和墨玉已经围着新猫粮转起了圈，墨玉甚至用脑袋轻轻蹭着李奶奶的脚踝。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那个寒意彻骨的清晨。
"喵——！"尖锐的猫叫声刺破寂静，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生生撕开了往常的安宁。我裹紧棉衣推开窗，看见对楼李奶奶家的窗户紧闭，而那叫声就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雪球和墨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带着说不出的焦灼，听得人心里发慌。
"这猫叫得邪乎。"楼下张大妈拎着菜篮子路过，眉头拧成了疙瘩，"昨儿夜里就没停过，我这把老骨头愣是没睡踏实。"
太阳渐渐西沉，猫叫声却愈发凄厉。墨玉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仍在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什么。有人试着敲门，拳头砸在铁皮门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除了猫叫，再没有任何回应。
"兴许是出去遛弯儿了？"张大妈踮着脚透过猫眼张望，"往常她总爱带着猫去街角晒晒太阳。"可窗台上的猫食碗纹丝未动，墨玉和雪球蜷缩在门后，见有人影晃动，便又疯狂地挠门，发出绝望的哀鸣。
夜色笼罩小区时，情况愈发诡异。墨玉突然跃上窗台，弓着脊背发出一声悠长的呜咽。月光洒在它漆黑的皮毛上，宛如披着一件沉重的铠甲。楼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纵身一跃——
"咚！"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墨玉躺在人行道上，四肢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殷红的血缓缓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雪球趴在窗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里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却又无人能懂。
"李奶奶！你家猫掉下来了！"有人仰头大喊。可四楼的窗户依旧紧闭，只有雪球孤独的身影在月光下摇晃。张大妈突然想起，从昨天早上开始，她就再没见过那个熟悉的佝偻身影，也没听到过李奶奶唤猫的声音。
警笛声划破夜空时，墨玉的身体已经僵硬。民警撬开锈迹斑斑的门锁，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李奶奶仰面躺在客厅中央，手边散落着没吃完的救心丸。茶几上，儿女们寄来的汇款单和保健品说明书堆成了小山，而那张全家福照片，早已被岁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惨白如霜。医生摘下口罩的瞬间，雪球突然挣脱众人的阻拦，发疯似的冲向抢救室。它跳上病床，用鼻尖轻轻蹭着李奶奶冰凉的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直到护士将它抱走，它仍死死盯着那张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脸，眼神里满是不舍与哀伤。
出殡那天，天空飘起了细雪。雪球和墨玉的窝被摆在灵堂一角，旁边放着它们最爱的毛线球。儿女们从外地匆匆赶来，望着遗照里母亲慈祥的笑容，泪水夺眶而出。有人说，看到墨玉跳楼的那一刻，它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仿佛早已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后来，小区里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每当夜幕降临，总能听见两只猫的叫声，一高一低，相互应和。有人说，那是墨玉和雪球在另一个世界陪伴着李奶奶；也有人说，它们仍在寻找着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温暖怀抱。
雪球被我家收养那天，它安静地趴在墨玉曾经睡过的垫子上，久久不愿动弹。我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猫通人性，尤其是跟主人感情深的。墨玉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让人们发现李奶奶的机会。"
如今，每当我望向窗外，总会想起那个寒夜。墨玉纵身一跃的身影，早已化作永恒的悲壮。它用生命诠释了最纯粹的忠诚与爱，也让人们记住了那个独自守着空巢的老人，和两只用全部生命守护她的猫咪。或许，在另一个世界里，李奶奶正坐在摇椅上，看着雪球和墨玉在阳光下追逐嬉戏，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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