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呆呆地看着桌面那三个由灰尘“写”成的字,又看看那个仿佛已与冰冷桌椅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过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像挪动一块易碎的琉璃般,绕过那柄悬停的冰匕首,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角落的草堆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那双眼睛,却再也没有离开过白醉和他身边的长剑,里面翻涌着复杂的光芒。
日子在残阳楼破败的屋檐下,如同门外那条结冰的溪流,缓慢而滞涩地流淌。风雪时大时小,却从未真正停歇过。
小乞丐留了下来。白醉没有驱赶,甚至再没有看过他一眼。他像角落里一株顽强却卑微的苔藓,自己寻些残羹冷炙果腹,更多的时候,是蜷缩在远离白醉的另一处草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沉默而执拗地观察着。
白醉的生活简单到近乎凝固。醒来,饮酒,指尖凝出剑气温酒,看着霜花聚成青莲,然后深深吸入那缕带着酒香的热气。偶尔,他会用手指在落满灰尘的桌面、冰冷的地面,甚至结了霜花的窗棂上“写字”——指尖过处,灰尘或霜雪被无形的力量拂开,留下一个个孤峭的字迹,有时是零星的剑诀残篇,有时是几句晦涩难懂、如同梦呓般的短句:
“剑出青莲寂,酒冷道心寒。”
“七情缠骨锁,一步一登天。”
“醉眼观世相,尽是断肠人。”
写完,他便怔怔地看着,眼神空洞,然后指尖剑气一吐,那些字迹便连同底下的灰尘或霜花一同湮灭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长久地伏在桌案上沉睡,呼吸清浅,仿佛随时会彻底融入这片冰冷和破败之中。
小乞丐默默地看,拼命地记。那些拂去灰尘露出的字,那些剑气湮灭前的惊鸿一瞥,都被他死死地刻在脑子里。他看不懂那些高深的剑诀和悲凉的句子,但他知道,那是力量,是唯一能改变他如同尘埃般命运的、来自天上星辰的光。
他不敢靠近白醉,更不敢碰那柄剑。但他看着白醉饮酒时那短暂流露出的、近乎贪婪的神色,看着那劣酒似乎能稍稍驱散他眼底那令人心悸的冰寒……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贫瘠的心底疯长。
这天清晨,风雪稍歇。白醉罕见地没有伏案沉睡,而是支着额头,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出神,眼神比往日更加空洞和疲惫,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桌上,那个粗陶酒坛已经彻底空了。
小乞丐的心脏在破烂单衣下狂跳起来。他屏住呼吸,像一只捕猎前的狸猫,将自己缩到最小,贴着冰冷肮脏的墙壁,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向那张桌子挪去。他的目标不是剑,而是白醉随意搁在空酒坛旁的那个小物件——一个同样粗陋的、巴掌大小的扁酒壶。那是白醉随身之物,壶身也刻着几道极浅的、如同水波般的纹路。
他挪得很慢,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每一次心跳都像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死死盯着白醉的侧影,生怕那双空洞的眼睛会突然转过来。
终于,他挪到了桌角下。白醉依旧望着窗外,毫无所觉。
小乞丐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个冰冷的扁酒壶!触手粗糙,带着一丝白醉指尖留下的寒意。
他得手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就像一阵风般朝着残破的后门冲去,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瞬间消失在门外呼啸的寒风中。
直到后门被撞开的冷风卷着雪沫扑到脸上,白醉才像是被惊醒一般,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他先是看了一眼空了的酒坛,又看了看桌角原本放着酒壶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他眼中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只有那深沉的、恒久的漠然,似乎这世间一切,包括偷窃,都无法在他心湖中激起半点涟漪。
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仿佛被那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有些不舒服。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指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那里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冰冷的锁链在收紧,带来一阵细微却深入骨髓的钝痛。
他放下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投向小乞丐消失的方向。眼神依旧空洞,如同两口映不出任何景物的古井。
小乞丐在风雪中亡命狂奔,肺叶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刺骨的寒冷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他死死攥着那个偷来的粗陶酒壶,壶身冰冷硌手,壶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白衣人的清冷气息。他不敢回头,只想跑得越远越好,远离那个如同深渊般令人窒息的存在。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被厚厚积雪覆盖的枯枝一绊,他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噗”地一声栽进一个被积雪半掩的浅坑里。冰冷的雪沫灌进他的口鼻,呛得他一阵剧烈咳嗽。
他挣扎着爬起来,胡乱抹掉脸上的雪,刚想继续跑,目光却猛地凝固在身前——
刚才那一扑,手肘撞开了坑底松软的积雪和枯叶,露出底下坚硬冰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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