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我选了个江卫东轮休的日子，特意换下工装，穿了件碎花的确良衬衫。
头发我也专门打理过，我把两条油亮的辫子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
“苏妈妈糕点铺”的门面比我想象的还要敞亮。
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码放着金黄油亮的槽子糕、扭着麻花劲儿的枇杷梗、沾着黑芝麻的桃酥，空气里弥漫着甜香气息。
柜台后站着一个穿着干净白围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她正低着头，用一把小秤称着桃酥。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玻璃门。
那老太太抬起头，从那双跟江卫东神似的面容上判断，这就是苏老太太了。
“婶子。”我定了定神，走上前，“我叫林丽莎，是卫东厂里的同事。”
苏锦绣没说话，只是放下小秤，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所有弯弯绕绕的试探在她面前都是徒劳。
我索性开门见山，把斜挎包里的笔记本拿出来，翻开，推到玻璃柜台上。
“婶子，我听卫东同志说过铺子里的点心，地道、好吃，也品尝过所有品类。”
我指了指笔记本上的字，“这县电影院旁边新开的‘红梅’录像厅，老板是我老邻居，他那儿每天散场人流大得很，想弄点小零食卖。”
“县文化馆下个月组织职工活动，需要采购一批点心跟瓜子，还有……”
我顿了顿，迎上苏锦绣那双愈发深沉的眼睛，“县城西头新开了家歌舞厅，叫‘夜来香’，老板我也认识。
他那儿晚上生意好，客人出手大方，就缺这种拿得出手的精致点心当宵夜，瓜子也是必需品、消耗品。”
我一口气说完，把笔记本又往前推了推，上面清晰地写着联系人、需求量、大概能接受的价格区间，甚至还有我预估的利润空间。
这不是我的心血来潮，是我利用过去积攒的所有“人脉”，给我自己打造的底气，也是我的诚意。
“卫东是个实诚人。”我补充道，“他说帮你卖点心有抽成。我想着，如果我能直接跟你这儿拿货，按批发价走，中间的差价，就是我的辛苦钱。这样，你铺子销路更广，我也能多挣点。”
我微微挺直了脊背，目光坦然地看着她，“你放心，账目清楚，钱货两讫，绝不给你添麻烦。”
柜台后一片安静，这会儿不是忙碌时间，店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只有街上模糊的车铃声。
苏锦绣的目光在我脸上，又缓缓落在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上。
她伸出粗糙的手翻动了几页，看得很仔细。
我忽然有些心虚。
她会不会也膈应我这样的人？
我这样一个钻营取巧、算计到他们母子头上的狐狸精。
她觉得我在痴心妄想？
终于，苏锦绣合上了笔记本。
她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白瓷碟，用夹子夹了两块带着花纹儿的曲奇饼干。
她把碟子轻轻推到我面前，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尝尝，新研究出来的，没卖，烤了自己吃。”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小窃喜。
我拿起一块曲奇饼干，小心咬了一口。
浓郁的黄油香，酥脆的口感，恰到好处的甜。
这味道比百货商场里卖的还要好吃，我没忍住，直接把一块吃完。
苏锦绣笑了笑，又给我夹了糟子糕、枇杷梗，顺便倒了一杯茶叶水。
“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是个实在孩子。”
听她对我的评价，我眼睛都亮了。
这是认可我了？
“你写出来的这些，都是用了心的。”
她点了点那笔记本，“路子不歪，很有头脑，不容易。”
“不过，夜来香那边鱼龙混杂，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别沾不该沾的。”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过来人的警醒。
“我明白，婶子。”我赶紧点头，心砰砰跳。
这是有门儿！
“铺子里每天出货有数，你要的量，提前一天跟卫东说，或者直接来铺子找我。”
苏锦绣顿了顿，又说：“批发价，按走量的规矩算。钱跟货都必须要当面点清，万一货不对板，或者钱不清爽，别怪我翻脸。”
“是是，婶子放心，我明白。”
我强压下激动，用力点头。我没想到能这样顺利。
……
那年腊月，寒风卷着雪，我和江卫东在苏家那个暖烘烘的堂屋里，在红彤彤的伟人画像下，交换了写着生辰八字的庚帖，算是正式订了婚。
江卫东笑得像个傻子，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婆婆公公坐在主位上，都穿着簇新的袄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
第二年夏天，阳光白得晃眼。
趁着江卫东的妹妹江春梅放暑假，从帝都大学回来，我们的婚事热热闹闹地办了。
婚礼就在苏家院子里摆的席。
我穿着掐腰的红绸子旗袍，头发盘得一丝不乱，鬓边簪了朵小小的红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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