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中霜痕浮现的旧影,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婆婆,满脸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唯独一双眼睛,还残留着几分属于小女孩时的清澈。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被岁月尘封的名字,一股无形的气压,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聋儿的心猛地一紧。
他虽听不见,却能“看”到那旧影口型里透出的固执与悲伤,那是对一个逝去名字的执念。
然而,他没有后退。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碗底那两个霜字上。
就在旧影的低语即将化作实质的压迫时,碗底的“小芽”二字,竟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股破土而出的顽强与生机。
风再次拂过门槛,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低唤,而是一声清越至极的鸣响,仿佛冰晶碎裂,万物复苏——“芽!”
这一声,穿透了旧影无声的低语,像一道利剑,斩断了笼罩在门槛上的沉沉暮气。
老婆婆的旧影滞住了。
她不再言语,浑浊的眼底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错愕化为了然,最终变成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愈发清晰的霜字,身影便如青烟般,缓缓消散在清晨的微光里。
聋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口却有什么东西在滚烫。
他知道,那个被赋予新生的名字,不再是躲在旧时光阴影下瑟瑟发抖的残片了。
它活了过来,它敢在旧主的面前,大声应答!
与此同时,村东的武馆晨练正酣。
一群半大的小子们挥汗如雨,拳脚生风。
然而今天,他们却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往日里,拳风呼啸而过,了无痕迹,今日却仿佛击打在无形的铜钟上,每一拳,每一脚,所触及的空气深处,都会荡开一圈微弱的回音。
那回音很奇特,像一个字在不断重复:“跑……跑……跑……”
起初,武童们只当是风声作祟,可渐渐地,他们发现,在那清脆的“跑”字回音之下,还混杂着一个更加低沉、更加厚重的声音,只有一个字——“护”。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山岳般的威严与苍老。
村里的老人都说,那是开辟了这片练武场的祖师岳山的声音。
一个虎头虎脑的童子,是这群孩子里胆子最大的,他大喝一声,不再试探,而是将全身力气汇于一拳,猛地向前捣出!
拳风炸裂!
他眼前的空气竟如水波般剧烈扭曲,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扭曲的光影中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之影,身形佝偻,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一双眼睛隔着岁月的长河,威严地审视着他。
是岳山祖师的影子!
众童子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后退。
可那虎头虎脑的童子却不惧,他从那威严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丝考验的意味。
他双目圆瞪,非但不退,反而猛地抬起右脚,用尽全力,对着脚下的青石板,重重踏了七次!
咚!咚!咚!咚!咚!咚!咚!
每一下,都仿佛踩在了大地的脉搏之上。
青石板下的土地发出沉闷的共鸣,那七声踏地之响,竟汇成一股洪流,化作三声清晰无比的呐喊,响彻整个武馆:“跑!跑!跑!”
那呐喊,充满了挣脱束缚的渴望和一往无前的决心。
岳山的虚影静静地看着他,威严的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赞许。
他微微颔首,仿佛认可了这份新生代的回应,随后,整个身影便化作一阵清风,消散无踪。
当夜,异象未止,反而潜入梦中。
七户有武童的人家,孩子们竟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岳山祖师依旧拄着那根拐杖,站在一块断裂的巨石上。
他的手中,拿着一截同样断裂的粗麻绳,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一个拼命奔跑的孩童腰间。
梦中的他们看得分明,那奔跑的孩子,就是白日里踏地七次的那个虎头虎脑的武童。
岳山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将手中那截断绳轻轻一松。
绳子落地的刹那,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所有孩子的梦中响起:“护你,是为了让你毫无顾忌地跑。”
次日清晨,武童们再次来到山间练跑。
以往,路边那些坚韧的藤蔓总会时不时地绊住他们的脚踝,仿佛无形的桎梏。
可今天,当他们奔跑而过时,那些藤蔓非但没有伸出“手脚”,反而随着他们带起的风,温顺地轻轻摇摆,像是在为他们让路。
领头的童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远的山林因为他看到了,奔跑者,已无惧任何影子的追随。
夜色渐深,村西的新妇点亮了油灯,坐在织布机前。
她的目光,却被窗外廊下的一个身影吸引。
那是一个盲童,村里人都叫他“玄音”的孙子。
他正伸出小小的手掌,贴在廊下那盏防风灯的灯罩上。
灯焰在风中跳跃,光影投射在盲童身后的墙壁上,竟随着火焰的节奏,变幻出一个模糊的字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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