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疑元心庖厨技拙,观诸师兄举箸迟疑,唯捧瓷盏啜汤。然汤未冷,酒坛已启,青瓷相击声琳琅。半酣之际,忽有人掷坛上封盖,众皆拊掌呼妙,乃悟酒需醒而食宜温之理。
及酒过三巡,如龙师兄忽抚盏而言往事,众皆屏息:
如龙师兄曰:"昔在故里,有夫妇相敬如宾。然生子后,因教子之法生隙:妇欲严辞训导,夫主慈颜袒护。其子者,貌似痴愚,实则机心暗藏,自私自利,害人害己之恶鬼。一日,阿爹指庭前新杏问女:'若为父欲纳妾,当如何?'女儿嬉笑应声曰:'可推堕井中,伪作失足。'父愕然:'彼必诉尔罪。'女儿冷然:'死人无口舌。'自此,阿爹绝纳妾之念。然老朽终其身冷落糟糠,竟不及早离异,徒留妇独守空帷,岂不悲哉?"
众皆敛容。俄而广音师姐拊掌叹曰:
广音师姐:"曩见村妇溺于泥淖,拽索者众,然愈挣愈陷。或有妇人执念成魔,半生困于枯井,害人害己,徒增悲怆。与其执迷,曷若断舍离?取资财远走高飞,或爱己身,或觅良人,岂不快哉?"
如龙师兄拊膝应曰:"适才所言某家女儿,貌似护家卫母,实则逆天而行。父既移情,强缚鸳鸯,徒增孽障。昔有愚人守株待兔,终致田亩荒芜,此女亦如是耳。"
真意师兄忽颦眉曰:"不然。或此女怀春日之期,待父幡然悔悟,母子重圆。譬如寒梅待雪,枯木逢春,未可知也。"
智博师兄拊掌嗤笑:"君只见春山可望,不见秋霜早降。世间多少痴人,困守残烛之焰,坐耗韶华。昔有楚人守林,望雀衔环,终饿毙于野。与其空耗岁月,曷若洒脱割舍?"
惠光师兄长喟一声,举酒盏曰:"诸君且看尘世碌碌,孰能免俗?柴米油盐缚身,爱恨嗔痴缠心。匠人弃艺,医师废术,皆因深陷泥淖,无力自拔。痛苦如沼,愈挣扎愈溺,唯放下执念,方得自在。"
是夕,月隐星稀,山斋之中,炉火融融。师兄弟围坐酒桌,话锋渐起,由泥淖而及沼泽。
大罗师兄拊掌叹曰:"沼泽者,泥淖之至深也。凡人溺于其中,宛若瓮中之鳖,若非外力,焉能自拔?或曰能脱者,非仙即圣,断非凡人之所能也。"
海绵师兄拊膝应曰:"若仙圣垂怜,将何以救之?或授法以引渠排水,或举手而提凡人于泥淖之上?二者孰优?"
悟空师兄闻之,拊掌大笑,指炉中炭焰曰:"何须引渠排水,何须提人上岸?但以热火烤之,使水尽涸,沼泽化为焦土,不亦善乎?"
众人闻之,哄然大笑。悟空更取沙茶酱伪作泥淖,举扇作煽风状,众笑益烈,酒兴弥酣。笑毕,诸师兄弟各持碗盏,俯身收拾桌案,洗碗拭碟,扫地铺床。元心目送诸人散去,时漏已报戌正。
月隐云后,风入窗棂,炉火熠熠,映得元心脸颊嫣红。平日山斋寂静,唯闻松涛竹韵;今夕高朋满座,方觉人间烟火之暖。忽悟"夫妻琴瑟"之理,又思如龙师兄所言"情之虚妄",心下喟然。
原来,温暖非在炉火,而在人心也。
元心整衣促行,曰:"速理行箧,将下山矣。府中乳母悬望,恐生忧思。"
余戏言:"今宵留此,岂非妙事?"
元心正色:"不可。午间登临,已禀阿娘暮归之约。若迁延不返,恐遣人觅踪。"
余追问:"昔者筑楼于此,阿娘何以允之?"
元心狡黠一笑:"彼但知吾等栖于庙宇,余事浑噩。"
二人拊掌而笑。
余复问:"汝既欺母,吾当如何对乳母?"
元心狡然道:"汝亦伪托庙中法事乎?"
余坦然:"然。但言参与盂兰盆会,稍迟方归。"
元心拊掌嗤笑:"二人心思如出一辙!"
忽闻山雨骤至,檐溜叮咚。元心急阖轩窗,曰:"山岚湿重,若不谨闭,少顷室中皆化云雾。"
遂围炉而坐,火舌舐壶,松脂香气盈室。伊人面容清秀,唇色甜美,然居此清修之地,当守戒律。虽无市井喧嚣,然稍有不慎,便污师门清誉。
余环顾四壁,唯见苔痕斑驳,蛛网悬檐,然松风穿牖,竹影摇窗,顿觉神清气爽。
雨霁云收,月隐层林。二人执灯笼,循石径徐行。山路仄狭,然草木葳蕤,暗香浮动。元心忽指远峰曰:"彼处巉岩之上,亦有梵宇零星。然山势险峻,香客罕至。纵有腾云之术,亦不愿涉险往返,徒耗真炁。"
元心注目远岫,见云雾缭绕间,飞檐若隐若现,遂问:"何谓真炁?"
吾整冠而坐,望天际星河,徐徐道:"炁者,先天一气也。鸿蒙初判,炁聚成象;炁散归虚,万物化生。庄子云'通天下一气耳',人若炼炁归元,便可御风而行。然此中玄妙,非言语可尽述。吾辈皆看淡生死,长生不老,毫无意义。"
语未竟,见前方村落灯火如星,犬吠遥传。元心欣然曰:"归途在望矣!"
余回首望山,见青云顶古庙渐没于烟岚,唯余几点流萤穿林而过。方悟此夜虽无绮丽情事,然师门训诫、同侪笑谑、山雨之清、松风之韵,皆成修行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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