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并非戛然而止,而是如退潮般层层衰减。
巨响最终沉入远处混凝土地基的低频嗡鸣。地底空间的死寂并非立刻复位,更像是被轰击后的水缸碎片,缓慢沉回水底,重新拼凑出冰冷的倒影。头顶落下的尘埃之雨稀疏了,终归于无声无息的沉降,在裴烬肩甲早已覆满的白霜表面,覆上一层更细密的灰暗绒毛。
冷库深处,那根弯折水管的永恒嗡鸣,此刻反而被衬得愈发清晰、孤独。它穿透寂静的帷幕,稳定地穿刺着感知的底片。
裴烬依旧未动。如同风暴席卷过后的礁石。
但他的“容器”内部,一场无声的调整正在完成。
强行汇聚、用以镇压枯黄入侵的庞大能量(那些凝固的“锚”与汇聚的“寒”)并未立刻散归原位。它们像被迫激起的深水暗流,在意识的冰冷引导下,寻找着一个既能尽快平息、又不至于留下能量空洞的折返路径。
沉滞的流淌感。
不是血管中温热的涌动,而是地底暗河中铅汞的淤积、沉降。
体表覆盖的惨白骨甲上,新的霜凝已经形成。但这次,冰晶的生长轨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水汽颗粒不再均匀地被整个甲面捕获、无序地堆积。它们仿佛被无形的磁力线牵引,更集中、更执着地涌向几个固定的区域:
关节衔接处那几道被沉重内压撑开的微缝隙边缘。
以及……
腰腹后侧那道被强行封堵、但在激烈对抗中结构已显僵硬的细长裂缝。
在那些缝隙边缘,凝霜的密度更高,色泽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坚硬的质感。新的冰晶一旦触碰这些加固点,几乎瞬间就被内部某种“吸力”吞噬、融合,化为一种致密冰冷的……凝水纹?
裴烬覆盖躯干的厚重结构极其微弱地松弛了一丝。内部的能量“暗潮”终于找到归途。那镇压的阵列无声散解,沉重的锚点重新坠入它原本的渊薮之地。腰后那僵硬的裂缝深处,空乏的塌陷感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稳固、却也更深沉的冰冷塞填感——如同用冻结的岩石楔入朽木的裂缝。
凝水成纹。加固旧痕。
嗡鸣依旧在。
裴烬覆盖着骨甲的头部第一次主动地、极其缓慢地侧向偏移几分。感知不再固着于头顶塌陷的混凝土板面(那里已被震落的陈年积垢覆盖得更厚)。他无声地延伸出另一种频率的触角。
不是视觉,不是听觉。
如同深海中的盲鱼,开始捕捉水流压强的起伏,勾勒地表的轮廓。
感知线框图的边界模糊、软化、褪去硬朗的棱角。构成超市废墟的冰冷几何结构并未消失,却被覆盖上一层由细微震动波交织成的灰色“海面”。这海面平静时几乎无形,但当外界的力——哪怕极其遥远——如同投入石子的涟漪般荡漾至此……
波纹显现。
轰!
一声闷响在极远的地平线下方炸开。可能是某段高架桥的桩基断裂?震波涟漪穿越大地的介质,如同海啸的前兆,十几秒后才抵达裴烬所在的“海面”。灰暗的涟漪线从感知图景的一边荡开,波纹高度微弱却异常清晰,掠过整个地下空间,最终在远处的岩土结构上撞击,激散开细微的回响波纹。
紧接着是持续不断的、沉重的敲击感。咚…咚…咚…如同巨人心脏在遥远的地壳深处搏动。那是刚才实施拆解的机械臂在夯实作业面?敲击点离此地不远,隔着头顶可能不到二十米厚的破碎岩层。每一次精准落下,都在这片“海面”上敲出一个巨大的、瞬间凹下去的“漏斗”!
然后,一种规律性的、令人难以忍受的、高频率的嗡鸣加入了进来——是某种大型切割设备的刀齿与钢筋水泥硬碰硬死磕的声音。这种高频震动波无法长距离穿透岩层,只能通过头顶那巨大豁口形成的空气通道勉强泄漏下来一部分。进入地底空间便已削弱大半,成为混杂在回响中的、如同金属粉末震颤般的白噪音碎片。
最后,是一种低沉而浩瀚的背景底噪。轮胎碾过路面的千万次摩擦汇聚成的“沙沙”声的海洋;庞大城市地下管网系统中高压流体持续的奔流呼啸;甚至可能更深处的地铁线路上,列车驶过隧道时挤压空气产生的微气压波动……这些无穷无尽的、来自城市庞巨躯体的细微呻吟或强劲脉搏,都化为灰暗“海面”下看不见但恒定存在的洋流。
地表是一张由震波、声音和信息乱流构成的喧嚣之网。而地底深处这片残骸构筑的“港湾”之下,裴烬如锚。
沉重的锚。
此刻锚的链条正在沉降。
腰后缝隙被凝水之纹反复加固的那道旧痕深处,一种新的异样感悄然萌生。并非痛楚,也不是能量的散逸。是一种……微不可察的“重”?仿佛有极其细小的、冰冷的颗粒物,正沿着那缝隙边缘凝结、吸附、沉淀。它们的存在增加了裂痕本身的“密度”。
这感觉刚被捕捉。
嗡——
冷库深处,那根弯折水管的嗡鸣节奏似乎骤然拔高了一线!如同被看不见的手指猛地拨紧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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