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的水流将陈砚秋冲到了废弃的漕运码头。怀中的薛冰蟾已经没了气息,腹部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那根刻着"庆历四年冬"的腿骨仍嵌在血肉里,骨面上的刻痕正在慢慢溶解。
天边泛起蟹壳青时,陈砚秋在码头木桩上发现了半截朱砂绳——与国子监墨池畔那截一模一样,绳头拴着片桑皮纸残角。纸上的矾水字迹遇晨露显现,是赵明烛的笔迹:"真题引未成,朱衣宴已散,速寻刻童。"
"刻童"二字让陈砚秋浑身一震。三年前在江南贡院,他曾听老儒生孟九皋提过这个神秘组织——专收十岁以下聪慧孩童,教他们在骨头上刻字的"刻字童子"。最蹊跷的是,这些孩子刻的全是历代科举落第文章。
薛冰蟾的尸身突然动了动。陈砚秋低头看去,发现她腹部的腿骨已完全融化,在伤口处形成个金色的"冤"字。更诡异的是,这个字与赵明烛、温如珏胸前的疤痕不同,"心"字底的那一点是空缺的。
码头废弃的仓库里传来"笃笃"的刻凿声。陈砚秋循声走去,推开霉变的木门,看见十几个总角孩童围坐在烛光下,每人膝上放着块骨头,正用特制的细针在上面刻字。他们身后站着个穿褐色短打的老者,手里捧着本《景佑题名录》。
"来了?"老者头也不抬,"北斋的刻童等你多时了。"
陈砚秋的铜号牌突然发烫。牌面"景佑三年冤"五字已经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个滴血的"北"字。当他举起号牌时,所有孩童同时抬头——他们的眼白上都浮着细小的黑字,像是有人用针尖在角膜上刻了经文。
最年幼的女孩捧起一块指骨:"这是周砚奴姐姐的'弭'字骨,昨夜刚从墨池捞出来的。"骨头上密密麻麻刻着同一段话的变体,全是关于"弭兵之会"的策论,最早的笔迹可辨出是景佑三年的风格。
老者从怀中取出个鱼鳔制成的薄囊,展开后可见里面排列着三百四十九枚骨片:"真题引的残本。每届科场都要补上新死的冤魂骨,温如珏本想凑齐三百五十之数......"他忽然掀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个残缺的"冤"字,与薛冰蟾腹部的字形一模一样,"可惜他忘了,第一个'冤'字该刻在自己身上。"
仓库角落的草席突然掀起。陈砚秋握紧从薛冰蟾伤口取出的金箔,看见下面躺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正是温府失踪的第八位题奴。孩子的肋骨根根分明,每根上都刻着字,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今科真题引尽,墨池九窍初开"。
"北斋的规矩。"老者将鱼鳔囊递给陈砚秋,"每代只留一个活刻童,其余的要沉入墨池做引子。"他指向男孩,"这孩子吞了温如珏的朱笔头,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男孩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团青黑色的黏液。液体在地上蠕动,渐渐形成个微缩的贡院模型,明远楼的位置插着半截琉璃笔——正是赵明烛那支爆裂的残片。
陈砚秋的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解开衣衫,发现皮肤下的文字正在重组,不再是《春秋》考题,而是一段陌生的策论:"论科举取士之弊"。每个字都带着倒刺,像要从内而外将他剖开。
"真题引活了三百四十九年,该换个模样了。"老者从袖中取出把造型古怪的刻刀——刀柄是半截人指骨,正是温如珏在宴会上展示的那截,"把你的'弊'字刻进骨头里,它就是下一届真题引的种子。"
屋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透过门缝,可见皇城司的缇骑正在沿河搜索,为首的官员手里捧着个白玉匣子——与温如珏装眼球的那个匣子一模一样,只是匣面多了道血痕。
"是崔尚功。"老者冷笑,"来收渔翁之利的。"他忽然将刻刀刺入自己心口的"冤"字,挖出块带着金粉的骨头,"景佑三年,崔家祖上靠骨笺案上位;庆历四年,该轮到他们当祭品了。"
骨片落入鱼鳔囊的瞬间,所有刻童突然齐声背诵起来。他们念的不是经文,而是历代科举落第者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死因:"周铁笔,投河;沈墨白,蜡封;周砚奴,剥皮......"
陈砚秋的铜号牌裂成两半。夹层里飘出片薄如蝉翼的皮纸,上面用血画着幅地图——七个墨池的位置连起来,正是北斗七星。第七个"摇光"池的位置标着个小字:"北"。
"北斋下面是最后一处墨池。"老者将刻刀递给陈砚秋,"池底沉着三百四十八块冤骨,只差一块就能唤醒真正的'朱衣判官'。"
男孩突然挣扎着爬过来,抓住陈砚秋的衣角。他张开嘴,舌头上刻着个血淋淋的"冤"字,字心那一点正是空缺的:"点...睛......"
院门被撞开的巨响中,老者将鱼鳔囊塞进男孩嘴里。孩子喉头滚动,皮肤上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完整的《科举弊论》,字迹与陈砚秋肋骨上的如出一辙。
"记住,真题引从来不是题目。"老者迎着破门而入的官兵走去,突然扯开衣袍——他的胸腹间有个巨大的空洞,内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塞满的桑皮纸,"是三百四十九个冤魂的......"
崔尚功的玉匣砸碎了老者的天灵盖。陈砚秋抱着男孩撞开后窗,在箭雨中滚入护城河。冰凉的河水淹没头顶时,他看见男孩胸口的"冤"字正在发光,那空缺的一点由自己的血填补完整。
河底突然亮起七个光点,排成北斗形状。最亮的"天权"光点处,一具青铜棺缓缓开启,棺中伸出的不是枯骨,而是一支沾着新鲜墨汁的朱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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