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村里来了个戴眼镜的年轻干部,说是要调查"除夕夜爆炸事故"。我蹲在村委会门口的青石板上,听着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七户人家联名举报!说陈老汉私藏炸药害死了王村长!"眼镜干部拍着桌子,震得茶杯叮当响。
新任村长刘铁柱搓着手,黝黑的脸上堆满讨好的笑:"领导,老陈叔是为民除害啊!那晚要不是他..."
"封建迷信!"眼镜干部厉声打断,"什么大马猴吃人,我看是有人装神弄鬼!"
我攥紧了挂在脖子上的桃木猴。木猴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摸上去总是温热的。自从那晚过后,村里再没人敢提大马猴的事,连丫丫都改口说记不清除夕夜发生了什么。
"七斤。"刘寡妇——现在该叫刘婶了——悄悄拉我到墙角,"今晚带着囡囡去我家地窖睡。"
她塞给我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蓝莓。我心头一颤,这是阿玲姐最爱吃的。
夜幕降临前,我在老宅废墟里翻找爷爷的遗物。焦黑的房梁下,那个生锈的铁盒居然完好无损。打开后我愣住了——里面整齐码着七颗子弹,弹头上刻着梅花图案;还有张发黄的照片,年轻的爷爷和六个矿工站在矿井前,每人怀里都抱着个孩子。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1998.3.16,七个娃的百日宴。
"原来是这样..."我浑身发抖。当年被困在矿洞里的不仅是矿工的孩子,还有...
"找到什么好东西了?"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眼镜干部不知何时出现在废墟上,镜片反着冷光。他伸手要抢铁盒,我猛地后退,却不慎踩空摔进地窖。
黑暗中,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过我的脸。
"七斤哥!"囡囡举着煤油灯跑下来,灯光照亮了地窖角落——那里蜷缩着个浑身黑毛的小东西,正抱着半截玉米啃得欢实。
我头皮发炸:"大马猴幼崽?!"
"不是啦。"囡囡蹲下身,那小东西居然亲昵地蹭她的手,"是小黑,我在后山捡的。"
借着灯光我才看清,这确实是只猴子,但眼睛圆溜溜的很温顺,完全没有大马猴的凶相。它左前肢有道疤,形状像朵梅花。
"它受伤了,我就..."囡囡突然捂住嘴。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地窖墙壁上密密麻麻全是爪痕,组成七个歪歪扭扭的数字:1998.3.16。
"阿玲姐姐说,"囡囡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要我们帮忙照顾小黑。"
煤油灯"啪"地熄灭。黑暗中,一双冰凉的小手握住我的手腕,往我掌心塞了样东西——是颗乳牙,上面沾着蓝莓汁。
第二天清晨,眼镜干部被发现吊死在老柳树上。验尸的说他是自杀,可村里人都看见他脚踝上有青黑色的手印,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高处拽上去的。
我站在树下,桃木猴突然发烫。抬头望去,最高处的枝桠上蹲着个黑影,冲我咧了咧嘴,转身消失在晨雾中。
"七斤!"刘婶慌慌张张跑来,"囡囡不见了!"
我们找遍全村,最后在后山矿洞口发现了她的红头绳。新村长带着几个壮汉要进洞搜查,被我拦住。
"不能进。"我举起爷爷的猎枪,"里面有..."
"有什么?"刘铁柱冷笑,"难道真有吃人的大马猴?"
洞深处突然传来"咯咯"的笑声,像是很多孩子在玩捉迷藏。众人脸色大变,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
只有我听见了囡囡的声音:"七斤哥,我和阿玲姐姐玩一会儿就回来——"
夕阳西下时,囡囡果然蹦蹦跳跳地回家了,辫子上别着朵新鲜的蓝莓花。我问她阿玲姐怎么样了,她歪着头想了想:
"姐姐说,债还清了,她要带小黑去找李三爷学本事。"
转眼又是十年。我成了村里最年轻的猎户,囡囡考上了省城的医学院。每当月圆之夜,我们还能听见后山传来孩童的笑声,有时是七个,有时是八个。
去年清明,我和囡囡去祭拜爷爷。坟前不知被谁放了束蓝莓枝,上面系着褪色的红头绳。下山时,我们遇见个穿蓝布褂的老头,胸前别着朵木雕的梅花。
"三爷爷?"囡囡脱口而出。
老头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我。里面是七颗光滑的鹅卵石,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最亮的那颗石头上,新刻了个小小的"囡"字。
"这是......"我猛地抬头,山路上却已空无一人,只有风过林梢的沙沙声,像是谁在哼着古老的童谣。
囡囡突然指着远处:"七斤哥快看!"
夕阳下的山脊线上,一大一小两个黑影正往深山走去。大的那个佝偻着背,小的蹦蹦跳跳,怀里似乎抱着个布娃娃。在他们头顶,七只乌鸦排成梅花形状,久久盘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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