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语捏着U盘的手指微微发颤，珊瑚绒睡衣的袖口滑下来，露出一截雪白手腕。
她盯着林昭背影消失的楼梯转角，又低头看便签上"留半张底牌"的字迹——是他惯用的行楷，起笔带点锋锐，像藏在温和表象下的棱角。
"分批次发布，制造持续舆论压力。"林昭转身时，晨光正漫过他的眉骨，将眼尾的细纹镀成金色。
他昨晚在技术科熬了整宿，眼下浮着青影，声线却稳得像压在石板下的泉水，"第一波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第二波等他们反扑时再掀新料，要让这把火烧得他们不敢踩灭。"
顾轻语忽然踮脚凑近他的领口。
林昭下意识后退半步，却闻见她发间残留的柠檬香波味——和她相机镜头上总系着的柠檬挂坠一个味道。"你身上有咖啡味，还有点烟味。"她歪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是李警官抽的？
他总说戒烟，可每次做笔录都要偷摸点一根。"
林昭喉结动了动。
这个女记者总能从细枝末节里扒出真相，就像她上周翻遍三年前的社会新闻，用一张旧照片证明华辰工地曾因安全事故被通报——而那份通报，早被人从区档案室抽走了。"明白，你是想让他们自己乱阵脚。"她突然笑了，指尖轻轻敲了敲U盘，"就像往蜂窝里扔石子，第一颗砸中蜂王，后面的石子专挑工蜂飞的路径扔。"
林昭瞳孔微缩。
他原以为需要多解释两句，毕竟系统推演里，普通记者可能会追求一次性爆点。
可顾轻语眼里跳动的光，让他想起父亲日记本里夹着的旧剪报——那是二十年前，某个女记者顶着压力报道国企改制黑幕，标题是《真相不会永远沉在纸堆里》。
三天后。
青阳区政府办公室的空调发出嗡鸣，林昭捏着《云州时报》的第三篇报道，报纸边角被他揉出褶皱。
头版通栏标题《谁在幕后操控企业命运（三）》下，是华辰建筑公司前会计的采访实录："工资单上的名字都是假的，真正干活的农民工连合同都没签......"
"小林。"
张主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这位宣传部负责人平时总端着笑，此刻西装领口的纽扣却松了一颗，领带歪在锁骨处。
他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是市委办刚发来的督办短信："关于华辰事件系列报道，要求宣传部做好舆情引导。"
"林科员。"张主任跨进门槛，反手带上门，动作重得门框晃了晃，"我们准备做个专题访谈节目，就叫《民生背后的政商链条》。"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屏幕里是台本大纲，"你要不要参与？
市委王秘书长看了报道，说需要个熟悉内情的人......"
"张主任。"林昭打断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报纸上农民工粗糙的手掌特写，"您觉得观众是爱听科员念文件，还是爱听王阿婆说她儿子在工地摔断腿后，半年没拿到赔偿金？"他从抽屉里抽出个牛皮纸袋，推过去时带起一阵风，"这里有十二份受害员工的采访录音，还有三份家属的医疗账单。"
张主任的手指在牛皮纸袋上顿了顿。
他想起上周在食堂，这个总缩在角落扒饭的年轻科员，被副主任骂"写的材料狗屁不通"时，连头都不敢抬。
可此刻林昭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锋，"您让他们对着镜头哭，对着镜头喊，比我坐在演播室里说十句都有用。"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秘书抱着一摞文件撞开门，发梢沾着雨星——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太阳雨。
她扫了眼张主任，又迅速看向林昭，指尖在文件最上层敲了两下："紧急通报。"
林昭拆开封条的动作很轻，像在拆一枚随时会炸的雷管。
第一页就是市纪委的突击检查记录："今早八点，市纪委监委联合工作组进驻市发改委，暂扣李明杰办公室电脑两台、纸质文件三十七份......"他的拇指停在"开发区项目审批流程异常"那行字上，指腹微微发颤。
"不够。"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陈秘书和张主任同时抬头，看见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们藏在更深处的东西，纪委突击检查未必能挖出来。"他抓起桌上的报纸，对着光，第三版右下角有个极小的广告——"云州旧家具回收，高价上门"。
那是他和李警官约好的暗号。
"我去趟洗手间。"林昭把通报推回给陈秘书，经过张主任身边时，袖子擦过对方的西装前襟，"张主任，访谈的事您定，我这边还有点材料要整理。"
傍晚六点，林昭的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听见屋里传来"叮"的一声。
他僵在原地——他走时特意关了所有电子设备，包括智能音箱。
"检测到外部信号干扰。"机械音从他太阳穴右侧响起，只有他能听见的系统光幕在眼前展开，红色警告像泼在宣纸上的血，"定位精度误差缩小至五百米，建议立即切断所有联网设备。"
林昭的后背贴上冰凉的防盗门。
他记得三天前系统刚解锁"危机预警"功能时，提示过"当敌对势力掌握超过三项个人信息时，可能触发定位追踪"。
他迅速掏出手机，关机后取出SIM卡，又冲进客厅拔掉路由器电源。
落地窗外的夜色像块墨，只有对面楼的某扇窗户亮着灯，隐约能看见人影晃动。
"啪。"
台灯被他打开，暖黄光晕里，茶几上的座机突然自动响起。
林昭盯着那台老式按键电话——这是父亲留下的，除了几个老同事，没人知道号码。
他按下免提键，电流杂音里传来模糊的摩擦声，像是有人用布料捂住了话筒。
"咔嗒。"
挂线声响起的瞬间，林昭看见信箱口露出半截白色信封。
他走过去时，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呀轻响，像有人正躲在门外屏息。
月光被云层遮住的刹那，他抽出了那封信。
信封上没有邮戳，只写着"林昭亲启"，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当他的指甲划开信封封口时，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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