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两三声轻扣,陆九爻瞬间被这声音吓醒。
“姑娘,东宫的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
婢子阿婻推门进来。
她脚下步子轻快,跑到床前,兴奋地将手中的托盘呈上。
“姑娘你瞧,这是璃妃娘娘命善衣局连夜赶制的蜀锦罗裙,定能衬得我们姑娘更加明艳大方!”
濒死的痛苦还未消除殆尽,陆九爻大汗淋漓,掀开床幔一角。
七月盛夏,蝉声噪噪。
闷热的风吹进窗棂,洛神湖波光潋滟,流光绰影地洒上陆九爻的双眸,她深邃的瞳仁被金光映衬得分外妖冶。
她回来了。
被万人啃食的血腥场面还历历在目,下一秒,她便回到了与楚煜刚订亲的时候。
这一年,她从青连山学成归来,风光回府,在接风宴上被璃妃看中,请旨与太子楚煜定了亲。
同年年关,西北蛮兵压境。
太子挂帅出征,陆平侯全府上下武将皆披甲上阵,随军杀敌。
陆平侯与膝下八子,全都殁在了滚滚黄尘的汉阳关。
北蛮部落铁骑围剿,黄烟席卷漫天,陆九爻只身护送楚煜回京,一人一枪杀出重围。
因此毁了半张脸。
她可是整个隆中样貌一绝的闺秀。
回来的路极为艰辛,天寒地冻,她的半边脸溃烂发脓,那时,楚煜将她抱在怀里,许她三书六礼,明媒正聘。
他说,待他登基,她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后。
母仪天下。
可后来,战事平定,新皇登基,他转身就把陆九爻打入了冷宫。
那年隆中大雪三月不歇,司天监上奏,扬言直道,妖后九爻祸乱朝纲,死不足惜。
她恨吗。
恨。
那天,隆中的冷风卷携着冰霜,寒凉刺骨。
陆九爻一身红衣躺在城门外的干草跺里,成群的难民围着他,疯了一般啃食她的血肉,撕扯她的身体。
楚煜站在城墙之上,冷冷地望着她。
他说,陆九爻,你见哪朝皇后,是个丑八怪的?
她没力气挣扎,眼前骚乱成片,她看见的,确是汉阳关外的滚滚黄土。
若是再来一次,合该让楚煜死在北蛮的弯刀之下。
她盯着那件金灿灿的蜀锦罗裙出了神,阿婻的催促拉回思绪。
“姑娘,今日是太子的生辰宴,世家贵眷都在,咱别让人等太久。”
她平淡望向空中孤月。
这便要去见他了?
“阿婻,与我梳妆罢。”
陆九爻是陆家唯一的女娘,也是陆家最小的孩子。
陆平侯夫人云氏四十有二才生的她。
刚出生时,陆九爻瘦弱到只有一口气儿吊着命,夫妻二人怕这孩子活不长,就让青云道人带到了山上,日日以丹药滋养。
整整十五载,不光修了个健康的身子,还文武双全,既得了父亲舞刀弄枪的本事,又继承了师父驱符御咒的衣钵,琴棋书画样样精绝。
她是整个隆中最优秀的女娘。
前世,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污了陆平侯府名声。
而今过往种种,重头来过,陆九爻决计不可再踏足东宫,酿成大错。
前面左转,便是东宫了。
宫墙重柳,两旁的红墙好似是那血流成河的汉阳路,陆九爻浑身发软,险些上不来气。
“阿婻,我有些不适,你先过去,跟璃妃娘娘赔个礼,说我晚些到。”
阿婻担忧起来:“姑娘可有什么要紧,我同你一道吧。”
“那便是咱们没了规矩。”陆九爻把人往前推了一把:“你赶紧过去替我好好解释解释!”
阿婻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待人消失在街角,陆九爻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挨到宴席结束,她便以迷路为由,改日与娘娘赔个不是罢。
宫中有重兵把守,金吾卫不会放过任何角落,仔细想来,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躲。
真要说起来,确有一处。
疯王府。
曾入主中宫时,她听宫里老人闲聊时说过,整个大内所有地方都可随意出入,唯独疯王府,那是关押先皇胞弟的地方。
北宸王楚宴清,是楚煜的亲皇叔。
他弑杀疯魔,暴虐成性,先皇在位时,他挥剑弑君,先皇念在手足情深,留其性命,将他关在了疯王府。
那地方,当值的金吾卫曾被疯王剁成肉泥,无人再敢靠近。
旁人怕,陆九爻不怕。
虽是危险了些,却是当下躲身的好去处,滋要是碰上那位疯王,捏张行止符,应也不成问题。
陆九爻凭着前世的记忆,偷偷溜进了疯王府的大门。
皇家高墙之内,竟还有这般萧索凋零的地方。
疯王府院子小,一眼便能把府中景象看个遍。
正逢盛夏。
院中一棵枯木张牙舞爪地伸向苍天,黑色枝丫显得格外无力,似是被大火烧过。
地上连片落叶都没有,砖瓦缝隙中布满苔藓,没什么脚印。
这地方不像是有人来过。
一阵冷风吹来。
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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