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这章逢之迈着慢悠悠的方步,往外走了。
剩得蔡秀一人,对着满库的宗卷,头一回气得胸口都发堵。
他上前取了一册,只翻了几页,满眼是字,钻得他眼睛疼,控制不住,把那文书往地上狠狠一砸。
——天生我才,岂是来做这等活计的??
蔡秀坐在案前,冷眼看着满屋子的宗卷,想到韩砺,想到孔复扬,再想到自己。
风风光光而来,决不能落荒而逃。
蔡秀没有等到下衙,而是干脆地起身出了州衙。
府衙水深,他没有那韩砺好命,上有官员撑腰,下无小人掣肘,吃了个暗亏。
但他自有优势。
蔡秀直接回了太学,路上买了一包青团,一包糯食,转头去了教舍。
他找上学录,殷勤备至地送了寒食礼,又要了一份今年外舍升内舍的名单。
***
蔡秀忙着看名单,韩砺却忙着看书信。
喝完了杏汁白肺汤,见再榨不出什么东西来,三个老头便说起了正事。
“德彰信上说近来雨势很不好……”
“不用他说,我们一路进京,沿途十停里头有七停在下雨,问了老人,都说今年雨水过分,从未见过还不到清明河水就这么深的。”
“一年大,一年小,去年涝灾已经那么重了,按理今年应当是小年才对啊!”
“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有本事同黄河说理去?”
几人正说着,韩砺已经把那信纸放下。
陈夫子便道:“今次喊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德彰说想请你过去,你答不答应的?”
韩砺摇了摇头,道:“我去有什么用,早跟他提过,让他将辖下县镇统管起来,早早上书奏请都水监过去,趁着去年底流民过境,又有朝中拨银,把堤坝重新修过——即便如此,也未必能保得住平安。”
“结果他瞻前顾后,眼下才说要修,跟水淹到脖子了才学洑水又有什么区别。”
那闵夫子立刻道:“他也有苦衷,去年九月才上任,两眼一抹黑的,手底下连个趁手的人都没有,跟那知州也不对付,便是当时照着做,流程一来一回,此时那堤坝也只修到一半罢了……”
“他要是上心,自己跟紧些,怎么就修不完了?”
却是陈夫子听得不高兴。
“又不是头一回当官。”他冷哼,“虽说是你家姑爷,胳膊肘也不带这么拐的!眼下也过去小半年了,他立稳了吗?”
闵夫子老实闭了嘴。
二女婿能力平平,但做人谨小慎微,也踏实,好不容易得了个通判实缺,结果一上任,就发现彼处衙门里的小鬼格外难缠。
不过三四个月功夫,已经接连发了几次信过来,请他这个老丈人安排些得力门客过去帮忙。
但到底是自己女婿。
他叹了口气,又对韩砺道:“正言,你跟先生最久,他一生研究水患最多,今次就当帮我一个忙……”
韩砺道:“不是学生不愿意出力,只此时情形,即便我去,也没有一点用处——真要修水渠,非从都水监调用水工不能为之。”
“这是当然!德彰已是上书报请都水监,可要是图纸出来,少不得要征发民夫,统筹进度,还是想你去搭把手。”
韩砺摇头道:“当着诸位先生的面,学生不说那等面子话——要是今年真的又遇大涝,哪怕我此时出发,等到了地方,人手还没点齐,多半堤坝已经崩了。”
闵夫子捧着茶,唯有无言。
他也外放为官过,自然知道韩砺所说为实。
“且先等一等消息吧,要是真的决了堤,汴河乃是下游,京城也要遭殃,朝中必定要管。”
“闵老放心——我与先生从前去德彰兄任上查测水文时候,他多有照拂,今次若能助力,虽未必能有大用,我也不会推脱。”
闵夫子却是站起身来,向韩砺行了一礼。
后者忙躲开,又急急回礼。
“正言,我不是逼迫于你,只你行事一向周全,德彰此人虽无大才,却并非有心坏事,按着从前,涝水总有三波,要是能给他搭个手,救一波,总归算一波,但凡少害及一点百姓,便算是我祖上积德了。”
“好了,既是事情已经妥当,就不要再说,没得本来没事,说得有事了!”
却是那冯老忙岔开话题,又道:“明日寒食,咱们晌午吃些什么?不如去那小娘子铺子里问一问有什么吃食?”
***
小娘子铺子里虽只有两个人干活,却是忙成一副热火朝天模样。
因明日寒食,宋妙早饭都是热食,便提前跟学生们交代了不出摊。
但不出摊,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休息。
她今天得了那韩砺带回来的好消息,又和程二娘商定妥当,便打算明日先把欠债还掉一期,因正是节气,也带着做些小食送上门去,只当答谢那些个债主肯给自己宽限日子。
寒食各家多送青团、春卷,宋妙也就不凑这个热闹。
她想了想,调了面糊,跟程二娘一起炸了几锅撒子,甜咸俱有,又细细磨了南北杏仁,预备做杏仁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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