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包裹着我,肩头的灼痛和药草的苦涩气息是这无边墨色里唯一真实的触感。那盏熄灭的油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黑暗里,我无声地咧了咧嘴,扯动了脸上深刻的沟壑。朽了?是朽了。可这朽木,尚能燃最后一把火!
帐外,死寂被打破。不是夜枭,而是低沉、绵长、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巨兽苏醒的咆哮,撕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紧接着,是无数脚步踏在湿冷泥地上的闷响,盔甲叶片碰撞的铿锵,战马焦躁的嘶鸣,还有军官们粗砺短促的呼喝……整个沉睡的大营,被这复仇的号角瞬间点燃,沸腾起来!
夷陵的清晨,湿冷刺骨。江雾浓得化不开,白茫茫一片,如同巨大的裹尸布,沉甸甸地覆盖在连绵的营盘和肃杀的丘陵之上。空气里弥漫着水汽、泥土、马粪和无数士卒呼出的白气混合的浑浊味道,吸进肺里,又冷又沉。
我站在自己的营帐前,一身重甲早已披挂整齐。冰冷的铁叶紧贴着老迈的身躯,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右肩的旧伤在寒雾的侵袭下,像无数根冰针在反复穿刺,痛得钻心。我咬紧牙关,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目光越过翻腾的雾气,投向中军大纛的方向。那里,陛下的王旗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团燃烧的血色火焰。
“将军!”亲兵牵来了我的战马。那匹跟随我多年的老马,鬃毛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鼻孔喷出长长的白气,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不安地刨着蹄子。我拍了拍它同样不再年轻的脖颈,没有说话。翻身上马的动作,比年轻时迟缓了许多,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坐稳后,我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试图压下肩头那翻江倒海的剧痛。手,下意识地摸向鞍侧——那柄跟随我三十年的铁胎弓,正静静地躺在箭袋旁,乌沉沉的弓臂在雾气中泛着幽冷的光泽,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凶兽。
大军开拔了。如同一条被仇恨驱动的钢铁洪流,在浓雾弥漫的山道间缓慢而坚定地涌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脚步声、马蹄声、车轮碾压泥泞的声响,汇成一片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轰鸣,在山谷间回荡。士兵们的脸孔在雾气中模糊不清,但那一双双眼睛,却穿透了白茫茫的屏障,燃烧着同一种火焰——复仇!为关君侯复仇!这火焰,比这夷陵的晨雾更加冰冷,更加灼人。
我策马行进在中军稍前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前方那两匹格外醒目的战马。一匹青骢,一匹赤兔(虽非云长原马,亦是陛下所赐的神骏)。马上端坐的,正是张苞和关兴。两个年轻人,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他们的甲胄在雾气中闪着寒光,头盔下的脸庞紧绷着,牙关紧咬,眼神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死死地盯着前方雾气深处,仿佛那里就是东吴仇敌的心脏。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凌厉、焦躁、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像无形的针,刺得周围的空气都噼啪作响。年轻的血,滚烫而冲动,只待一个宣泄的出口。
“二位贤侄,”陛下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重,“前方哨探来报,吴狗已依山扎营,扼守险要。切莫急躁冒进,当稳扎稳打。” 陛下的声音透过浓雾传来,嘶哑中带着疲惫。他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我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那目光里交织着痛、恨,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如同这浓雾,沉沉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关兴猛地回头,年轻的脸庞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双眼赤红:“陛下!父仇不共戴天!何须稳扎?儿臣愿为先锋,直捣贼巢,取那吕蒙、陆逊狗头献于帐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
“正是!”张苞也按捺不住,声如洪钟,“让那些背信弃义的吴狗,尝尝我父辈手中蛇矛的厉害!陛下,请下令吧!” 他紧握着手中的长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周围的将领们呼吸都为之一窒。年轻气盛的怒火,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让本就紧绷的空气更加焦灼。
我看着这两个被仇恨烧红了眼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长沙城下,那个意气风发、箭无虚发的自己。热血未冷,只是……沉淀了。沉淀成了更深的痛,更沉的恨,也沉淀成了更致命的杀机。我微微抬起左手,习惯性地想去抚摸肩头那处滚烫的旧伤,冰冷的铁甲触碰到指尖,才猛地顿住。
“二位小将军,”我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枯木,在这喧腾的行军声中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关兴和张苞瞬间将目光投向了我这垂暮的老将,“仇,要报。血,要偿。但,”我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透过浓雾,望向远方隐约起伏的山峦轮廓,仿佛能看见吴军森严的营垒,“东吴鼠辈,善用诡计。彼辈怯于堂堂之阵,必伏兵于险隘。当年云长……”提到这个名字,我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猛地一痛,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直窜上来,比这夷陵的晨雾更冷百倍。麦城的冲天火光,似乎又在眼前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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