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瘴妖林的瘴气，在夜晚反而稀薄了些许，浓稠的绿雾沉淀下去，露出扭曲虬结的古老枝桠和地面盘根错节的粗壮气根，如同巨兽裸露的筋络血管，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湿冷的幽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腐殖质气息，混杂着某种腥甜的花香和野兽皮毛的膻臊。远处，不知名妖物的低沉咆哮与夜枭凄厉的啼鸣交织，构成妖域夜晚永恒的背景音。
云黯伏在一株覆盖着厚重苔藓的巨大朽木之后，身上简陋缝制的“影牙”狼皮甲胄紧贴着皮肤，粗糙的毛发刺得他微微发痒，却也完美地融入了这片黑暗潮湿的环境。他收敛了所有气息，晶石模拟出的、属于低阶狼妖“影牙”的驳杂妖力若有若无地萦绕周身，目光如幽潭，穿透前方藤蔓垂挂的帘幕，紧紧锁住下方。
那里是一处巨大的、被掏空的山腹。
入口极其隐蔽，藏在一条湍急的、散发着硫磺气息的地下暗河瀑布之后。若非跟着那支由杂血妖物组成的采药队，绝难发现。此刻，瀑布的水声轰鸣被一层无形的力量削弱了大半，露出后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
这就是采药队老熊妖口中讳莫如深的“千窟洞”黑市。
巨大的穹窿下，空间被天然形成的石笋和人工开凿的石台分割得错落有致。无数洞窟如同蜂巢般镶嵌在四周岩壁上，洞口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兽骨、风干的毒虫、或是闪烁着微光的奇异矿石作为招牌。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药味、浓烈的血腥气、劣质烟草的呛人烟雾、以及汗水和欲望蒸腾出的酸腐气息。
石笋平台是交易的中心地带。披着鳞甲的蛇妖盘踞在摊位后，唾沫横飞地兜售着刚从某个倒霉修士身上扒拉下来的、还带着干涸血迹的法器；浑身长满疣瘤的蟾蜍精面前摆着几个瓦罐，里面浸泡着颜色诡异的粘稠药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几只羽翼未丰的禽妖被粗大的铁链锁在角落，喙上套着禁箍，惊恐地看着过往的妖物——它们是活生生的货物，或用于取乐，或用作某些邪异功法的材料。
更触目惊心的是靠近中央区域的一个高台。那里灯火格外明亮，也格外刺眼。一个身披华丽羽氅、长着鹰钩鼻的妖将正趾高气扬地站在台上，他脚下是几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关押的不是野兽，而是人。
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凡人，眼神麻木绝望。也有几个穿着破碎道袍的修士，周身灵力波动微弱，显然被下了极厉害的禁制，丹田被封，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脸上残留着屈辱与愤怒的淤青。其中一个女修似乎刚受过鞭打，道袍破裂处露出血痕，她死死咬着下唇，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瞧一瞧！看一看！新到的‘人丹’原料！”鹰钩鼻妖将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奋，在嘈杂的洞窟中异常清晰，“气血旺盛，筋骨强韧！特别是这几个修士，金丹虽损，但根基犹在，炼出来的‘人元大丹’，保管让各位妖爷妖将修为精进！起价十块下品妖晶！价高者得！”
台下群妖骚动，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刮刀，在笼中人类身上来回扫视。几个气息凶悍的妖物已经开始竞价，声音粗嘎，带着毫不掩饰的食欲。
云黯的瞳孔在阴影中微微收缩，指尖下意识地嵌入了掌心。一股冰冷的戾气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起，又被强行压下。他并非救世主，自身尚在泥沼中挣扎。那“人丹”二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当年家族覆灭的血色之夜，是否也有人曾如此冰冷地评估过他们这些“材料”的价值？他移开视线，强行将注意力拉回自己的目标：获得一个能在妖域合法行走的身份。
老熊妖提供的线索指向一个情报贩子——“百目蜈蚣”。据说它盘踞在黑市深处一个名为“千眼窟”的洞穴里，只要付得起代价，它甚至能弄到妖王宫的通行令牌。
云黯像一道真正的影子，在拥挤的妖群缝隙、扭曲的石柱阴影、以及上方垂落的钟乳石之间无声穿行。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每一次停顿和移动都完美契合着环境的掩护和妖物流转的节奏。得益于炼化晶石后对空间波动的敏锐感知，他能提前“听”到前方妖物移动的方向和速度，如同在脑中展开一幅动态的避障地图。
千眼窟的入口比想象中更不起眼，隐藏在一条狭窄岔道的尽头，被一片巨大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覆盖着。拨开苔藓，一股混合着陈旧甲壳、草药和某种粘液腥气的怪味扑面而来。洞窟内光线昏暗，只有洞壁上零星镶嵌着一些发出惨绿或幽蓝光芒的矿石，勉强照亮路径。
深入十几丈后，空间豁然开朗。与其说是洞穴，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被无数孔洞贯穿的溶腔。洞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孔洞，小的如针眼，大的可容拳头。每一个孔洞里，都有一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球！
这些眼球并非血肉，而是某种类似水晶或琉璃的材质制成，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瞳孔颜色各异，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视着整个洞窟的每一寸空间。眼球转动时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响。洞窟中央，是一堆由巨大、光滑的黑色甲壳堆积而成的“山丘”。山丘顶部，盘踞着一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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