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劣质台灯照着狭窄的出租屋,墙脚发黄的瓷砖爬满了霉斑。散落的药棉、碘酒瓶和包装纸团在地上,汇成简易的医疗区。
我躺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折叠床上,呼吸浅而急促。从香港那晚回来,右侧肋骨隐隐作痛,每次深呼吸都仿佛刀割。
一台老旧"蜜蜂牌"电风扇转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杂音,勉强驱散三月的闷热。窗外不时传来小贩叫卖"鱼蛋"和"牛奶糖"的吆喝声,还有"小霸王"游戏厅的电子音乐,吵得人头痛。
默哥放下手中绿色的药瓶,皱了皱鼻子:"忍着。"
碘酒蘸上伤口的刹那,我倒抽一口冷气。铁锈味的血腥气和刺鼻的药水味混杂,在这个不足十五平米的单间里格外浓烈。墙角的彩色电视机正播放着周星驰的《少林足球》盗版碟,声音调到最小,几乎听不见。
默哥左臂的刀伤处贴着一块发黄的纱布,只用两针粗糙地缝合,狰狞又吓人。那是在香港尖沙咀的巷战中留下的勋章。他的药箱里除了常规药品,还有军用止血粉和缝合工具,来源不言而喻。
"看什么看,小伤。"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不耐烦地咕哝着,随手拧开一盒万金油,"要死的伤我见多了,这点破口连挂彩都算不上。"
窗外,广州的下午阳光刺眼又霸道。建筑工地的噪音混合着菜市场的叫卖,一辆载满砖头的三轮车摇摇晃晃驶过,车主穿着满是水泥印的背心,皮肤黝黑。隔壁单元传来一阵粤语老歌,磁带放久了,声音有些变形走调。
这是广州城中村的日常,藏污纳垢,却又生机勃勃。
我们在大沙头这个城中村边缘的出租屋已经住了三天。这是默哥的"安全屋",租金便宜,邻居少管闲事,适合养伤和藏身。从红砖厂过来要走半个小时的泥泞小路,绕过几个烂尾楼,基本不会被人跟踪。
默哥拧开一听粒粒橙,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盒浓缩奶。他放弃了找杯子的念头,直接往橙汁里倒了一大勺炼乳,搅了两下,递给我。
"补身体。"他只会这一句解释。
我接过饮料,目光却落在贴满墙壁的广州地图上。那是几张拼接起来的旧地图,用圆珠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有红叉、蓝圈和黑三角,旁边写着"安全"、"危险"、"撤退点"之类的字样。一个军人的习惯,事无巨细地记录地形情报。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闲着没事。"他头也不抬地收拾医药箱,动作机械而精准,所有棉签、绷带按顺序放回原位,没有丝毫偏差,"习惯了。"
这个"习惯"有些吓人。默哥看似随意,却把每个备用弹夹——不,是每盒药品都整齐摆放,门窗总是先检查两遍,睡觉时枕边必放一把折叠刀。连洗澡都不超过三分钟,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我尝了口粒粒橙,酸甜的橙汁混合着浓缩奶的甜腻,味道古怪却意外好喝。电视里黄秋生正狂吼着"女人是老虎",但没人在意剧情。
"你说,香港那边的人要是真追过来怎么办?"我打破沉默。
默哥把医药箱放回床底,拉开窗户上的塑料百叶窗,目光在街道上扫视了一圈,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不会。处理干净了。"
他说"处理干净"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样平常。这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我在想..."我犹豫着开口,"是不是松鹤庄教的东西其实没什么用?"
这个念头像毒药一样蔓延。从广州的第一场失败,到珠江夜游,再到香港的惨败,我的信心已经跌到谷底。师门引以为傲的技艺,在真实江湖中几乎毫无用处。
默哥收回目光,坐到一张开裂的塑料椅上,啪地打开一听青岛啤酒,发出沉闷的气泡声。
"那套北方把式在香港管用吗?"
"按理说应该管用。"我回答,声音越来越低,"至少在基本规则相近的地方..."
"这就是问题所在。"默哥灌了口啤酒,胡子上沾着泡沫,"你就像那些刚到广东的北方小工,以为会说国语到哪都能混。技术只是基础,关键是懂行里的门道。你一开口别人就知道你是外地人,这就输了大半。"
他的话刺痛了我,但直指问题核心。我苦笑着想反驳,却无言以对。回想和表叔学艺的日子,确实更注重手法和技巧,很少谈及复杂环境下的应变。松鹤庄老头子虽讲过"影子门"的理念,却也停留在理论层面。
"说句难听的,"默哥继续道,"你在香港那表现,简直像个刚出山的土包子。会两下子就以为天下无敌,殊不知人家地头蛇几十年的底蕴不是吃素的。"
羞辱感涌上心头,但我无力反驳。香港赌场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闪回——卡位的速度、下注的节奏、洗牌的手法,处处都与松鹤庄教的不同。我的骄傲在那个阴暗的小巷里被彻底击碎。
"嘿,别垂头丧气的。"默哥难得语气软了下来,"知耻近乎勇。技不如人不丢人,不吸取教训才是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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