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耷拉着的脸瞬间舒展开来,皱纹里都堆着笑:“小兄弟够意思!您放心,保准给您拾掇得妥妥当当。”
林涧没搭话,径自寻了处角落,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不一会,改装的图纸就画好了,张老头捧着图纸起先还是漫不经心,真看到细节处,才会心一笑:“懂行,这改装绝了。”
日头西沉时,车子检修结束,车行里还缺几样要紧配件,要等调配。
两人转去隔壁面馆,要了两碗地道的岐山臊子面。
红艳艳的汤头上浮着金黄的蛋皮、木耳、韭菜,阿瑶抄起筷子搅动,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才扒拉几口,鼻尖就沁出细密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碎金般的光。
回到六门时,眼前的阵仗让两人俱是一怔。
阿瑶这才恍然,今日是张角头七吊唁。按规矩,六门同姓皆算孝眷,本该披麻戴孝迎送宾客。可她这个“编外人员”,倒也没人真来计较。
祠堂前的青石板路完全被灵堂占据。
三丈白幡在暮色中猎猎作响,纸扎的金山银山足有两人高。正中央的供桌上,一颗猪头怒目圆睁,底下垫着新折的青柏枝,两侧摆着带泥的生葱生蒜。
吊唁的队伍蜿蜒如龙。
每当有吊客上前,八支黄铜唢呐骤然炸响,孝子贤孙们齐刷刷跪地,“咚咚咚”三个响头磕得地皮发颤。有个裹着重孝的女人瘫在草垫上,边哭边往火盆里添纸。
“我苦命啊……早早的就去了,留下我们。”尾音打着颤儿拔高,带着奇怪的旋律。
阿瑶越过长长的队伍,径直往付家走。
到付昀院里时,夜色已深。
院中只零星亮着两三个灯,映得青砖地面一片惨白。
他推门时,付昀正靠在床边看书,脸色依旧苍白,面颊阴影都凹陷了。
“爸。”阿瑶叫了一声,声音沙哑。
付昀抬眸,见她神色蔫蔫的,便合上书,温声问:“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阿瑶一惊,顺势在他旁边坐下:“你知道了?”
付昀眉头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语气依旧平和:“疗养院那里,我也安排了人手。”
“可是,我妈她不肯跟我走,”阿瑶攥紧拳头,心满脸无可奈何,“她说,留在这,起码能麻痹付生,给我和妹妹一些时间。”
茶壶升起袅袅白雾,付昀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热茶。茶汤在杯中打了个旋,映出他疲惫的眉眼。
他轻叹一声:“做父母,都是为儿女考虑。”
“我不需要这样的考虑!”阿瑶愤愤,“大不了直接挑明了,鱼死网破。再这样下去,我怕你们……”
付昀没着急反驳,只是静静看她。
等她情绪稍微缓和,才缓缓说:“瑶瑶,付生暂时不会动我,三个月才取一次肉,我撑得住。眼下张角的事要紧,你要是冲动做事,反而会打草惊蛇。”
阿瑶眯起眼睛,目光如刀:“你确定不会有危险?”
“我要是真撑不住,自然会告诉你。”付昀微微一笑,眼底一片平静无波。
两人目光交锋良久,阿瑶终于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胸口的躁郁压回心底:“好。”
付昀点点头,又补了一句:“张角的下葬,六门的人都在,你做事小心点。”
“好。”阿瑶站起身,眼底冷意未消。
两人出门时,付昀若有似无地看了眼林涧,望着阿瑶的背影,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踏出院门时,夜风卷着落叶擦过阿瑶的衣角,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涧,”她突然停下步子,“我是不是很失败?”
林涧望着远处摇曳的树影,眼底映着细碎的星光:“我懂你的心情,你用了两个月就弄清楚了,而我...走了整整三年。别急,慢慢来。”
回到住处,喜婆婆屋里还亮着灯。
她轻手轻脚走到门前,正犹豫着,里面传来喜婆婆沙哑的声音:“是瑶瑶吗?进来吧。”
屋内,喜婆婆正在灯下缝衣服,仔细一看是她件开了线的裙子,银针在头皮划过,转眼又穿梭在衣服上。
“这么晚有事?”老人头也不抬地问。
阿瑶站在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自从知道真相后,两个像是隔着点什么,在也回不到从前的亲近了。
“师父有消息了吗?”喜婆婆突然问。
话音刚落,阿瑶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我在临夏等你】。
阿瑶猜到了,这是师傅,只是她回拨过去的时候,只有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喜婆婆的针线顿了顿:“是白老吧?”
“嗯,”阿瑶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又拨了一次号码,还是关机状态,“明天我送您离开六门。洛南回不去,就去别处。”
“丫头,”喜婆婆终于抬起头,烛光在她皱纹间跳动,“我哪儿也不去。”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敲在阿瑶心上,一天之内,她第三次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留在这里不安全。”她声音发紧。
“我以为...你知道真相后,再不会认我这个老婆子了。”喜婆婆忽然笑了,她手中的针不小心扎破了指尖,血珠在裙子上洇开一抹暗色,“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孙女,值了。”
阿瑶转身要走,却被一声轻唤钉在原地。
“丫头……”
她回头,猛然发现,几天不见,喜婆婆的头发竟全白了,在昏黄的灯光下,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记住,”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谁也别信。这世上……只有自己靠得住。”
阿瑶心头一紧:“您这话什么意思?”
喜婆婆却已经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显然是不打算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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