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俊看了看单青云的字,眼前一亮,喜道:“没想到这位青云公子的字,这么洒落俊逸,超凡脱俗,和他这个乖张怪戾的个性,倒是如出一辙,可见怪人必有怪才,古人诚不欺我。”
青云轻轻冷笑一声,这人夸她一下还要附带着骂她一句,声音贼大生怕她听不见似的,好在她诗句已成,挥毫停笔,将自己的诗敬送到东祁手上。
东祁先看她悠然之姿,知道她有了主意,放心下来,才读上面的诗句:“日月本如是,时序实无常,心无新柳意,方得如来藏。好!好诗!”
单青云听东祁往死里夸的语气,就知道把那小王爷压下去在他心里是有多么痛快了。
李容俊从东祁手里接过来看了一遍,双眉微蹙,语气十分之不敢相信,也遮不住失落,“没想到单家公子,竟有如此境界……好一个心无新柳意,方得如来藏,见新柳动意,落了分别心,确实谈不上见如来。”
“小王爷喜欢禅意,可惜落分别,万物皆如来,又怎么还有个新柳的分别心呢。”
单青云庆幸,当日为了想办法把小侯爷从那山上拉下来,硬啃了两本佛经,恰好说到了如来藏中大平等,无分别心等言语,不然今日还真不一定把这小王爷压过去。同时,也能拿正眼瞧一瞧这小王爷,这人虽是个笑面虎,却不是个纨绔子弟,胸中还是有点文墨的。
李容俊落寞表情不过一瞬,随即又抬眉展颜,笑道:“今日得见单公子,果然不虚此行,从单公子这句句特意压过小王一头的诗来看,单公子与小王,还真是远隔天涯,错过多年的一对小、冤、家啊。”
单青云听到那“小冤家”三个字,差点儿把早饭都要吐出来,这人诗才落下风,就自贱来恶心人,忒不要脸。
她压了压那股子不舒服的感觉,勉强笑道:“小王爷说话真是有失身份,从来只听说过以诗会友,还没听过有谁以诗会冤家的,即是冤家,看来青云天生跟小王爷相克,离远一点才好。青云本来也只是来替各位抄誊诗句的,还是做好本分工作吧。”
说完她逃之夭夭,回到西面,继续把那些个公子的诗句抄好。
她双腿跪地细细写诗之时,窥得东祁一个人坐在廊檐下看她的字,借着这个机会偷偷多写了一行藏在纸叠中,那几页送到东祁跟前,东祁看过以后,随即叹道:“哎呀,坏了。”
离他最近的应必简,立马关心道:“殿下,何事坏了?”
“本宫突然想起来,今日办诗会兴致高,忘了递信到宫里问安,各位在这里稍等,等本宫拟完请安信,再与各位谈诗论道。”
东祁离开四角亭之前,与单青云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侍立在她身边的伺候小官,等东祁走后不久,单青云便向那小官问道:“这位小官,留园雪隐在何处?今日我喝多了水,现下想如厕。”
那位小官拜道:“请单大人随我来。”
单青云离开湖岛,先去取了包袱,那位小官领路领到一半,一个青衣剑士便拦住了他们,支开了小官,单青云记得,这是上次在白府时,跟在东祁身边的护卫。
他将单青云领到了一处幽静小院,院中地面皆是刚露头的青草,院中间仅一座四面围竹帘的大屋,屋中都是博物架,放置着各类蓝盒子或黄盒子的书籍,从湖那边引过来的活水呈小溪环绕大屋。
两个侍女将卷帘拉上,对屋中人拜了拜就退了下去,屋里面东祁背手站立其中,只给了她背影,他侧过脸,才见到那秀丽轮廓,问道:“借一步说话,是想说什么?”
单青云垮过小溪,走上台阶,进入屋内,答道:“想跟殿下,说些心里话。”
他突然有了莫大的兴趣似的,转身笑着问道:“哦?什么心里话?”
单青云不似他嬉笑,她真诚、笃定、铿锵有力地回应:“世代更迭,成就霸业的心里话!”
东祁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一甩袖,别开脸去,冷道:“单卿,你与本宫虽兴趣相投,可也没好到这口不择言的地步。”
单青云走到他侧面,继而恳切说道:“殿下的担心,青云如何读不懂,陛下刚斩了殿下左右,殿下自然是要韬光养晦,避免锋芒显露,只是殿下有没有想过,陛下不如从前康健,如果什么都不敢做,将来如何登临大宝?”
“闭嘴!谁告诉你本宫要登临大宝,太子在前,将来太子入主三阳宫,本宫必是良将,辅佐太子安邦治国。”
“这是殿下的心里话,还是殿下有所顾忌,不敢说实话?”
“单青云!你敢逼本宫?”
“青云不知殿下是信不过青云,还是信不过自己。青云从小读书识字,学的是君子之道,立德、立功、立言,青云自认德行不坏,立言之事尚早,唯有这为君为民立功,是眼前的事。”
“青云在道府,见过啃树皮的百姓,粮税乱征,工钱克扣,都不是什么新鲜事。殿下是否还记得我们初见时,遇到的那些流寇,若他们有家可回,有饭可吃,谁乐意落草为寇,流离失所呢?”
“好人不做,去干那强盗的事,还要怪朝廷不成?”
“不怪朝廷,怪谁?若是陛下治理有方,不纵容这乱相,哪里会有流寇?”
“单青云!本宫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
“殿下,你我都知道此事跟陶相脱不了关系,陶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丝毫未曾做过为国为民的好事。凭着十几年前助圣上登位的旧功,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如今道府官吏各个自私自利,只会阿谀奉承,只看陶相脸色,也都知道陶相是太子背后的人。”
“若是太子入了三阳宫,北梁是不是就要改姓陶了?不说远了,单就这雍京城内,竟然由得像关绍德这样的人横行霸道,说出来简直像个笑话。连我等世家贵族,都只敢在嘴皮子上说说他,无人敢实际动一动他,这样的国,百姓又该怎么办?”
“你污蔑陶相,本宫看你是居心不良。”
单青云恳切说道:“殿下,再不改变,若真等到内忧无法可解的那天,虎视眈眈的南靖,可就不会以礼相待了,非要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殿下才能相信青云的诚心诚意吗?”
东祁双手抓紧了单青云的衣襟,将她的脸拉到眼前,怒道:“是谁?是谁叫你来挑唆本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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