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三年霜降,湘乡群山笼罩在铁灰色的雾霭中。
曾国荃的马车碾过虎形山大坪村的青石板时,车辕上悬着的鎏金铃铛叮当碎响,惊起寒鸦无数。
十六匹滇马鼻孔喷着白气,蹄铁上凝结着从安庆到天京一路沾染的血痂,在青石板上踏出暗红斑纹。
车轮碾过之处,金丝楠木屑混着朱砂,在泥泞中拖曳出龙鳞状的纹路。
他伸出布满刀茧的手指掀开织锦车帘,山风裹挟着硝烟味灌入鼻腔,那是天京城墙在炮火中崩裂的气息,是秦淮河水被鲜血染红的腥甜。
三个月前,他亲手将太平天国的黄龙旗掷入火海,如今那焦黑的旗杆化作百车金银,正在身后蜿蜒的山道上叮当作响。
三十辆铁皮包角的骡车上,装着从圣库掠来的东珠用苏州缂丝裹着,玛瑙以金陵云锦衬着,最深处压着整箱鎏金铜钉,那是天王府大门上生生撬下的门钉,每颗钉帽都嵌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翡翠。
"九帅,这就是虎形山大平村。"亲兵队长赵黑子指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谷地,黧黑的面庞在暮色中泛着青铜光泽。
他腰间别着的短铳还沾着金陵城墙的朱砂,那是破城时飞溅的痕迹。
枪管暗纹里卡着半粒人牙,在暮色中泛着森白的光。
曾国荃眯起被硝烟灼伤的眼角,望见山涧蒸腾的雾气里,数丈高的金丝楠木正被匠人们拖拽着往坡上挪动。
八百名赤裸上身的苦力被铁链串联,肩头溃烂的皮肉与麻绳粘连,每挪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月牙状的血印。
远处山坳间,三百名石匠正抡锤敲打汉白玉阶,铁锤落处,石屑中不时迸出带血的碎骨——这些采自洞庭湖底的巨石,需用童男童女的血肉做祭才能凿开,老石匠们都说石料里养着精魄。
"太和殿的规制..."他抚摸着檀木匣中的营造法式图,羊皮卷上朱砂勾勒的飞檐斗拱刺痛双目。
匣底压着半枚染血的铜纽扣,那是天京城破时从幼天王衣襟上扯下的战利品。
纽扣背面刻着细如蚊足的"天父"二字,此刻正被他拇指摩挲得发烫。
突然一声惨叫撕裂暮色。两名抬梁的力夫被倒下的金柱压住下肢,鲜血从楠木龙纹的凹槽里汩汩涌出。
赵黑子策马上前,马鞭在空中炸响:"晦气东西!快拿糯米灰浆来填缝!"几个亲兵立刻将尚在抽搐的躯体拖入基槽,掺着朱砂的灰浆倾泻而下,瞬间将惨呼声封死在石缝之间。
冬至前夜,大雪封山。天子坪深处却燃着百盏气死风灯,将新落成的五进院落照得恍如白昼。
二十名苏州匠人跪在青玉阶前,手中刻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们脚下铺着的猩红氍毹,是用天京绣锦衙掠来的百匹红绸缝制,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未洗净的血渍。
"九帅要的云龙纹,今夜必须现形。"赵黑子抽出腰刀,刀锋映着雪光划过匠人们苍白的脸。
刀刃上细密的锯齿痕,是劈砍天京城门铁锁留下的印记。
他靴底还沾着金陵城砖的碎屑,那是破城时踩踏万具尸体留下的纪念。
老匠头陈三手捧三尺见方的缅甸青玉,沟壑纵横的额头渗出冷汗。
玉料上隐约透出的血色纹路,让他想起天京屠城时秦淮河泛起的猩红。
刻刀落下瞬间,龙鳞在青玉上绽开,每一片都嵌着湘军刀锋的寒光。
玉屑纷飞中,他突然瞥见玉心处有一抹游动的暗红——这哪是玉石天然纹路,分明是被活埋祭玉的冤魂精血!
后罩房里,三十名绣娘正在湘绣幔帐上刺金线。
银针穿梭间,五爪金龙在月白色绸缎上渐次浮现。
突然一声裂帛,新来的小绣娘失手刺破龙睛,殷红血珠顺着金线蜿蜒,在幔帐上晕开一朵红梅。
赵黑子闻声闯入,马鞭尚未扬起,老绣娘已跪地哭求:"军爷开恩!用苏绣双面技法可遮掩..."话音未落,鞭梢已卷走少女右耳,血珠溅在未完工的龙须上,竟比金线更耀眼。
惊蛰雷动时,九曲金水桥已初具雏形。汉白玉栏板上,太平军俘虏雕刻的缠枝莲纹还渗着血渍——这些被剁去拇指的匠人,只能用腕骨夹着刻刀作业。
曾国荃立在桥头,望着水中自己蟒袍玉带的倒影,恍惚看见紫禁城太和殿的金砖在波光中闪烁。
他腰间佩的羊脂玉带扣,正是用洪秀全九龙冠上的主玉改制而成。
"曾老九!你当真是要反了天!"
炸雷般的怒吼惊碎幻影。彭玉麟策马踏碎金水桥头的琉璃影壁,马蹄铁在汉白玉桥面上迸出火星。
这位湘军水师统帅蓑衣未卸,鬓角还挂着鄱阳湖的浪沫,腰间佩刀却已出鞘三寸。
刀鞘上嵌着的七颗东珠,是当年洞庭湖大捷时曾国藩亲赐,此刻正在雨幕中泛着幽蓝的光。
雨幕中寒光乍现,彭玉麟的刀锋劈向桥头楠木龙柱。
木屑纷飞间,五爪金龙断成两截,鎏金鳞片混着雨水淌入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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