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秋,青石村的老槐树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影子。王有德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映得他黝黑的脸膛忽明忽暗。屋里飘出股若有似无的腥气,像沤了三天的鱼肠,混着供佛的檀香味儿,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王哥,老太太这情形..."同村的李铁柱往门里缩了缩脖子,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三天前他们七手八脚把昏死的老太太从土郎中那儿抬回来时,谁也没想到还能见着老太太自个儿掀开寿被坐起来。
王有德把烟杆在青石板上磕得铛铛响:"放你娘的屁!我娘好端端在里屋歇着,昨儿还吃了半碗黄米粥。"话虽这么说,他眼角却止不住往西厢房瞟。纸糊的窗棂后头,隐约能瞅见个佝偻的人影,整宿整宿地贴在窗根底下,活像根枯死的老树桩。
梆子敲过三更天,李铁柱前脚刚走,后脚就听见西厢房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王有德抄起油灯凑到门缝前,昏黄的灯影里,老太太正攥着把木梳,将花白的长发一缕缕往脑后拢。铜镜里那张脸泛着青灰,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勾着,梳齿刮过头皮带下几绺银丝,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娘?"王有德嗓子眼发紧。
老太太动作突然顿住,脖颈发出"咔吧"一声脆响,脑袋生生转了个直角:"儿啊..."沙哑的呼唤拖着黏腻的长音,惊得王有德倒退两步,后腰撞上供桌,香炉里的香灰撒了一地。
鸡叫头遍时,院里来了帮不速之客。王有德眯着眼瞅了半天,才认出是嫁到邻县的大妹带着姑表亲来探病。人群里有个穿藏青褂子的老头,说是老太太的远房表兄,浑浊的眼珠子直往西厢房方向骨碌。
"快让老姐姐出来见见娘家人。"表舅公的烟袋锅子敲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王有德刚要阻拦,西厢房的门轴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老太太裹着件玄色夹袄立在门洞里,日头正打她后脑勺照过来,在地上拖出条细长的影子。
表舅公的烟袋"当啷"掉在地上,烟丝洒在青砖缝里,被晨露洇成黑乎乎的一团。老太太咧开嘴,露出两排齐整的白牙:"他表舅..."话音未落,人已直挺挺向后栽去。王有德冲上去接住时,只觉得怀里像抱着块冰坨子,冷气顺着袖管直往心口钻。
灵堂设在正屋,两盏长明灯在穿堂风里忽闪。王有德跪在草席上烧纸钱,火盆里的灰打着旋儿往上飘,有几片沾在供桌上的倒头饭上,给雪白的糯米添了层黑斑。守到后半夜,守灵的亲眷都蜷在墙角打盹,忽然听见"咯吱咯吱"的动静,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棺材板。
"诈尸啦!"
不知谁先嚎了一嗓子,王有德抬头就见老太太直挺挺从灵床上坐起来。寿衣前襟沾着糯米粒,十根手指的指甲不知何时暴长三寸,在月光下泛着青紫的光。最瘆人的是那张脸——原本塌陷的眼窝鼓胀如蛙,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利的黄牙。
"娘!我是有德啊!"王有德抄起孝子棍挡在身前,棍头碰着老太太胳膊的瞬间,竟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老太太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吼,双臂平举着往前扑,孝子棍"咔嚓"断成两截。王有德转身就往院外跑,身后"咚咚"的跳跃声越来越近,带着股腐肉沤烂的腥臭。
村东头的歪脖槐树在月光下张牙舞爪,王有德绕着树干疯跑,粗粝的树皮刮破褂子,后背火辣辣地疼。老太太的指甲深深抠进树干,竟把两人合抱的老槐树挠得木屑纷飞。赶来的村民举着火把围成圈,火光里那张狰狞的脸泛着青绿,嘴角淌下黑褐色的黏液,滴在树根上"滋滋"冒烟。
"捆仙索!快上捆仙索!"老辈人抖开浸过黑狗血的麻绳。七八条汉子一拥而上,却被老太太甩得东倒西歪。最后是杀猪的张屠户抡起枣木杠子,照着天灵盖连砸十几下,每砸一下就有黑血从七窍迸出,溅在槐树上烧出焦黑的印子。
鸡叫三遍时,老槐树轰然倒地。老太太被五花大绑塞进棺材,钉棺的桃木楔子刚入木三分,里头就传出"咚咚"的撞棺声。四个抬棺的汉子踩着北斗星的方位往乱葬岗走,棺材缝里渗出的黑水把杠头都沤成了紫黑色。
后来村里人说,那夜之后乱葬岗常有绿荧荧的鬼火飘荡。有胆大的后生去瞧过,见老槐树的断桩上生着层血红的菌子,摘回家当夜就暴毙而亡。再后来连菌子也不长了,只有逢着阴雨夜,还能听见老槐树底下传来"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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