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道上的火把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沈清欢望着敌军如退潮般撤向西市外围,舌尖的蜜饯甜意早被冷汗浸得发苦。
何军师最后那抹阴恻恻的笑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紧——那谋士看她琵琶时的刺骨寒意,绝非错觉。
"清欢。"
司墨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惯有的冷硬,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的玄色甲胄在夜色里泛着冷光,腰间横刀未入鞘,刀身上还凝着死士的血珠。
沈清欢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那里翻涌着与表面截然不同的焦灼。
"何军师识破了火油计。"她指尖轻轻抚过琵琶弦,弦上还留着方才拨动时的余震,"但他退得太利落,像是故意留破绽。"
司墨眉峰一凛,手掌虚按在她后背:"我让暗卫去探西市地形,三刻前回报说西市后巷有粮车动向——"
"粮草?"沈清欢瞳孔微缩。
宁王叛军孤军深入长安,粮草本应是软肋,若何军师突然调粮,必是要打持久战。
她咬了咬唇,袖中指尖悄悄掐住琵琶背面的暗纹——那是天音琵琶的机关,启动预知情绪的能力前,她总得先给自己找点痛觉压一压。
"清欢!"白璃的手语从右侧传来。
哑女绣娘不知何时挤到近前,素色绣鞋沾着血泥,手指快速比画:"后巷有焦糊味,像有人烧草席。"
沈清欢心头一跳。
白璃虽不能言,嗅觉却比常人敏锐三分——这是她当年在绣坊被嬷嬷罚跪柴房时练出来的本事。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白璃替她缝补琵琶囊时说的话:"若遇困局,烟火气里藏生机。"
"司统领,刘将军!"她提高声音,目光扫过不远处勒马而立的刘将军。
老将军银须被夜风吹得乱颤,却仍挺直腰杆,"何军师要动粮草,可咱们偏不让他得手!"
话音未落,沈清欢的指尖已按上琵琶暗纹。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丹田直冲头顶,她踉跄半步,司墨的手臂立刻横过来托住她腰肢。
这是天音琵琶的代价——每次使用预知情绪的能力,她都要承受三个月经期的虚耗,此刻便如被人用钝刀剜去半副内脏,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别怕。"司墨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滚烫的温度,"我在。"
沈清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夜色仿佛蒙了层薄纱。
何军师的身影在纱后若隐若现,他的情绪如翻涌的黑雾:得意、阴鸷、还有一丝迫不及待的亢奋——那是即将布下杀招前的雀跃。
"他在等援军。"沈清欢抓住司墨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甲胄缝隙里,"魏先锋的人不是全部,西市南边的巷子里还藏着两队死士,何军师要让他们绕到咱们后方——"
"奶奶的!"刘将军猛地捶了下马鞍,"难怪那老匹夫退得痛快,原是想前后夹击!"
"白璃,秦侍卫。"沈清欢转向哑女,快速比画,"你带秦大哥去后巷,把草席堆到粮车旁,点着了往敌军旗上飘。
他们要烧咱们粮草?
咱们就烧他的士气!"白璃用力点头,拉着秦侍卫的衣袖就往黑暗里钻,发间的银簪闪了闪,像把淬了光的小剑。
"孙勇士!"她又转向联盟里最勇猛的黑面大汉,"你带三百人敲着战鼓往敌军正面冲,只喊杀不真打——要让何军师以为咱们急了眼!"孙勇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得嘞!
咱这嗓子能吓破他胆!"
司墨的手掌始终没离开她后背,此刻突然收紧:"你呢?"
"我弹琵琶。"沈清欢摸出腰间的银弦,指尖在琵琶上轻轻一挑,清越的音波立刻劈开夜色,"何军师不是要乱我军心?
我便先乱他的。"
西市外围的火把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何军师站在高台上,望着正面突然冲来的喊杀声,眉峰皱成刀刻的痕。
魏先锋拍马过来,腰间的玄铁刀还滴着血:"军师,那孙胖子疯了?
就三百人也敢冲?"
"虚张声势。"何军师眯起眼,"去把南边巷子里的两队死士调出来——"
话音未落,一阵诡异的琴音破空而来。
那音律似清泉突然混了沙砾,又像寒夜突然刮起穿堂风,刮得人耳膜生疼。
魏先锋的刀"当啷"坠地,他捂着耳朵嘶吼:"什么鬼东西?
老子耳朵要炸了!"
高台下的死士们开始骚动。
有的抱头蹲下,有的挥刀乱砍,更有几个直接撞向同伴——他们的听觉被琴音扭曲,明明听见左侧有喊杀声,转头却只看见自家兄弟的刀。
"是沈清欢的琵琶!"何军师终于变了脸色。
他踉跄着抓住栏杆,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离谱——那琴音竟能扰乱人的判断!
他猛地转头看向南边巷子,那里本该有两队死士待命,此刻却冒起滚滚浓烟,火星子裹着焦糊味直往他鼻子里钻。
"中计了!"何军师咬牙抽出腰间短刃,"所有兵力撤回——"
"军师哪里走?"
司墨的横刀从背后劈来。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高台后方,玄色甲胄染着血,眼神却比刀更利:"沈娘子说你会从密道逃,我便在这儿候着。"
何军师的短刃刚要招架,又一阵琴音破空。
这次的音律如冰锥刺进他太阳穴,他眼前一黑,短刃"啪"地掉在地上。
等再睁眼时,司墨的刀尖已抵住他咽喉,刘将军的银枪从另一侧逼来,枪尖离他心口不过三寸。
"沈乐女好手段。"何军师惨笑,"可惜...宁王殿下亲自带玄甲卫来了。"
沈清欢的琵琶弦"铮"地绷断一根。
她望着西市尽头突然腾起的火光,那是玄色的狼头旗在夜风中翻卷——宁王的亲卫到了。
玄甲卫的铠甲在火光里泛着冷铁的光,马蹄声如闷雷,震得她脚下的青石板都在发抖。
司墨的手在她后背轻轻一按。
她转头看他,他的眼底没有惧色,只有燃烧的火焰:"清欢,我守你。"
沈清欢摸出袖中最后半块蜜饯,放进司墨嘴里。
甜意漫开时,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宁王的玄甲卫越逼越近,玄色狼头旗上的金线在火光里刺得人眼疼——这一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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